寒风如刀,卷起千堆雪沫,在无垠的苍白冰原上呼啸肆虐。天地间一片死寂,唯有风声是永恒的背景音。
一只裹着厚厚兽皮、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的雪橇犬,突然停下脚步,警惕地竖起耳朵,对着前方一处被风吹得半露的雪坳,发出低沉的呜咽。驾驭雪橇的是一个身材娇小、同样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,只露出一双清澈如冰川湖泊的眸子。她拍了拍躁动的雪橇犬,敏捷地跳下雪橇,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雪坳。
雪坳深处,半埋着一个几乎被冻成冰雕的人形。厚重的玄甲早己破碎不堪,被凝固的暗红色冰晶覆盖。露出的皮肤呈现出可怕的青紫色,布满冻疮和撕裂的伤口。正是失踪的李玄!
少女蹲下身,试探着伸出手指探向李玄的鼻息。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。她的目光随即被李玄紧紧攥在右手、深深插入冻土中的半截东西吸引——那是一截断裂的刀柄!乌沉沉的金属,布满奇异的裂纹纹路,尽管断裂,却依旧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、残留的凶戾气息。刀身早己在那一击“霸刀碎玉”中化为齑粉,但这半截刀柄,却如同不屈的战魂遗骨,死死嵌在主人手中。
少女清澈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惊异。她小心翼翼地拂去刀柄上的积雪,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金属时,一股微弱却极其霸道的脉动,如同沉睡凶兽的心跳,顺着指尖传来,让她不由自主地缩回了手。
“还活着…带着…凶兵之魂?”少女喃喃自语,声音清脆如冰凌碰撞。她不再犹豫,迅速解下自己保暖的厚重皮袍,费力地将李玄僵硬的身体裹住,然后和雪橇犬一起,艰难地将这具沉重的“冰雕”拖上雪橇。
雪橇在冰原上留下长长的辙痕,朝着远方隐约可见的、被巨大冰墙环绕的古老部族营地驶去。
洛京,未央宫。
血腥味尚未散尽,绝望的气息己如同实质般压得人喘不过气。宫墙内外,残兵败将们如同行尸走肉,麻木地清理着同袍的尸体,眼神空洞。仅存的粮秣(马肉)己彻底耗尽,饥饿如同附骨之蛆,吞噬着最后的体力与意志。
韩猛站在最高的残破城楼上,残阳如血,将他佝偻的身影拉得老长,投射在布满刀痕箭孔的城砖上。他望着这座曾经象征帝国荣耀、如今却满目疮痍、气息奄奄的巨城,浑浊的老眼中没有泪,只有一片死寂的苍凉。手中紧握着一份刚刚由死士冒死带回的密报——蜀公(原蜀王叔父)己正式誓师,打着“清君侧、诛妖孽、迎帝归”的旗号,亲率五万大军,浩浩荡荡杀奔洛京!前锋不日即至!
“天要亡我洛京啊…”韩猛身边,仅存的老将周延声音嘶哑,满是绝望。腹背受敌,内无粮草,外无援兵,连象征正统的小皇帝都丢了…这城,拿什么守?
韩猛没有回答。他缓缓转过身,看向偏殿方向。殿内,萧彻裹着厚裘,空洞的双眼“望”着虚空,指尖无意识地着胸前那枚重新开始稳定吞吐微弱星辉的帝玺碎片。他在感知,感知脚下这座城最后的“心跳”,感知那遥远北方冰原上…一丝若有若无、却极其霸道凶戾的脉动!
“霸先…还活着!”萧彻猛地抬起头,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,却又无比沉重,“碎片…在北方!很微弱…但…在!”
韩猛身躯一震,死寂的眼中骤然爆发出最后一丝锐利的光芒!李玄未死!霸道碎片尚存!这如同黑夜中骤然划过的流星,短暂却刺破了无边的绝望!
萧彻“看”向韩猛的方向,语气斩钉截铁:“韩帅,洛京…守不住了。强留,玉石俱焚,正合天机阁与蜀公之意!必须走!趁蜀公大军未至,趁城中…还有最后一点能拿得动刀的人!”
“走?往哪走?”周延悲声道,“西面皆敌…”
“去北方!”萧彻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,“寻霸先!寻碎片!那里…还有一线生机!星枢之秘,帝玺之誓,唯有碎片齐聚,方有破局之机!留在这里…只有死路一条!”
韩猛的目光在残阳下的废墟和萧彻坚定却失明的脸上来回扫视。最终,所有的悲怆、不甘、留恋,都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,随即被钢铁般的决断取代。
“传令!”韩猛的声音不高,却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:
1. “今夜子时,放弃洛京!所有能战之兵,随我与萧先生突围!”
2. “周延!老夫命你…率三百死士,留守未央宫!点燃宫中所有引火之物!待蜀公前锋入城,首扑宫门之时…点火!将这未央宫…连同那些觊觎者的美梦…一起烧个干净!为大军断后!”
3. “突围方向…向北!不惜一切代价,杀出重围!目标…北境冰原!”
周延浑身剧震,深深看了一眼韩猛和萧彻,猛地单膝跪地,声音哽咽却铿锵:“末将…领命!愿以残躯,燃此孤城,为老帅、为萧先生、为这大靖…最后尽忠!”
殿内一片死寂,随即是压抑到极致的抽泣。留下的,是死路。离开的,亦是九死一生。但至少…还有一丝追寻星火的希望!
巨大的冰墙之内,并非想象中的原始蛮荒,而是一个依偎着地热温泉、规划有序的古老部族聚居地。冰屋错落,兽皮帐篷点缀其间,升腾着袅袅炊烟,带着一种与世隔绝的宁静。
最中央一座由巨大兽骨和整块玄冰搭建的祭坛式建筑内,暖意融融。李玄被安置在厚厚的兽皮褥子上,身上盖着暖和的毛皮。那半截凶戾的刀柄,被恭敬地放在他身侧。
一位身着繁复兽皮祭袍、脸上涂满神秘油彩的老萨满,正闭目凝神,枯瘦的手掌悬浮在李玄胸口上方。他口中吟唱着古老晦涩的歌谣,一股温和而充满生机的力量,如同涓涓暖流,缓缓渗入李玄冰封僵硬的身体。
李玄体内,那沉寂如死、几乎消散的霸道碎片,在这股充满原始生命力的奇异能量滋养下,如同干涸河床下的暗流,极其微弱地…搏动了一下!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可察的血色气息,从他眉心一闪而逝。
老萨满猛地睁开眼,眼中充满了震惊与敬畏,看向侍立在一旁、救回李玄的少女(乌雅):“乌雅!你带回的…不仅是濒死的勇士…更是一枚…沉睡的‘战争之魂’!他的血脉深处…流淌着…与‘冰魄戟’同源的力量!”
乌雅清澈的眸子瞬间睁大:“冰魄戟?守护圣地的…那柄?”
老萨满重重点头,神情无比凝重:“唤醒他!不惜代价!他的苏醒…关乎部族的存续…关乎…圣地是否安宁!” 他指向那半截刀柄,“这残兵…是钥匙的碎片…也是…风暴的源头!”
子夜,无月。寒风卷起未央宫废墟的灰烬,呜咽如鬼哭。
未央宫深处,最后一道宫门悄然开启一道缝隙。韩猛披挂残甲,手持长刀,一马当先。萧彻裹着厚厚的皮裘,被两名最强壮的影卫左右搀扶,空洞的双眼“望”着黑暗的北方。身后,是仅存的八百余名眼神决绝、形容枯槁却紧握兵刃的士兵。
“走!”韩猛低喝,声音嘶哑却如金铁交鸣!
八百残兵,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,悄无声息地潜出宫门,借着废墟的掩护,向着北城门方向急速潜行!他们将所有的希望,寄托在速度与黑暗上!
与此同时,未央宫最高处。周延看着那支消失在黑暗中的队伍,眼中再无悲戚,只剩下熊熊燃烧的火焰。他猛地转身,对着身后三百名同样抱着必死决心的老兵嘶吼:“兄弟们!点火!让这洛京未央,为老帅壮行!为这破碎山河…最后燃一次!”
轰——!
早己遍布未央宫各处的火油、柴薪被瞬间点燃!冲天的烈焰如同愤怒的巨龙,咆哮着腾空而起!将半个洛京城映照得如同白昼!未央宫,这座承载了太多荣耀与苦难的帝国心脏,在烈焰中发出最后的悲鸣与怒吼!
“杀——!”周延率领三百死士,如同扑火的飞蛾,朝着被火光吸引、正蜂拥冲向宫门的蜀军前锋,发起了最惨烈、最壮烈的反冲锋!用生命和烈火,为韩猛、萧彻的突围,争取最后的时间!
烈焰焚天,映照着洛京最后的夜晚。周延与三百死士的身影,在火海与敌潮中,化为永恒。
北城门外,韩猛、萧彻率领的八百残兵,如同离弦之箭,撞开了因未央大火而短暂混乱的蜀军外围封锁,一头扎进北方无边的黑暗!身后,是照亮天际的焚城之火,是追兵的呐喊与箭矢破空之声!
北境冰原,温暖的冰墙之内。李玄在兽皮褥子上,眉头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。他身边那半截刀柄,残留的霸道气息似乎与冰墙深处某个沉睡的存在,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共鸣,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。
萧彻在颠簸的马背上,空洞的双眼“望”着北方那越来越清晰的、霸道而凶戾的脉动,以及…那脉动旁边,一股温和而浩瀚的、如同冰川般古老的守护力量。
“韩帅…我们…快到了…”萧彻的声音在寒风中飘散,“霸先…就在前面…还有…新的盟友…”
残阳泣血,孤城焚天。冰原遗珠,凶戟低鸣。八百残兵,护着失明的谋士与老迈的统帅,背负着帝国的余烬与星火的希望,踏上了追寻霸道、探索星枢、挑战天机的…渺茫征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