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月初七，一场罕见的春雪压垮了东山北坡。杆子带着青皮去查看陷阱，远远就听见赵炮头在断崖下扯着嗓子喊："快来看！这他娘比狐仙洞还邪性！"
断崖下裂开道三丈宽的冰缝，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十几具冻尸。最骇人的是这些尸体都保持着生前最后一刻的姿态——有扑向前的，有蜷缩成团的，还有个女人死死搂着怀里的包袱，冰晶在她睫毛上结了霜花，乍看竟像刚睡着。
"是开拓团的。"杆子用枪管挑开女人怀中的包袱，露出个青紫色的小脸，"三年前那场白毛风..."
青皮滑进冰缝，靴底踩到个硬物。捡起来是半本冻在冰里的日记，纸页上的钢笔字还能看清：
"昭和十二年十二月...队长命令抛弃病患...梅子才十七岁...孩子还在吃奶..."
冰层突然"咔嚓"响了一声。青皮抬头，正对上那具女尸微张的嘴——她门牙少了半颗，断齿处是个熟悉的斜角。去年挖人参时，他们在山神庙供桌上见过这颗断牙，当时还以为是狼咬的。
"怪不得..."杆子突然冷笑，"母狼们突然会养人崽子了。"
当夜，东山狼群倾巢而出。青皮伏在雪丘后，看着它们用爪子轻刨冰缝边缘。独耳母狼叼来一束干枯的紫菀花（注：东北民间葬礼用的"还魂草"），放在女尸胸前。
最震撼的是狼孩的出现。他赤裸的背上布满鞭痕，跪在冰缝前发出一种介于狼嗥与人哭之间的声音。当他掰开女尸僵硬的手指时，冻在掌心的铜铃铛"当啷"滚落——正是当年崔月红挂在儿子襁褓上的那个。
"是鬼子..."青皮突然明白了，"开拓团扔了病孩，狼群捡去养。后来鬼子屠村..."
杆子突然冲向冰缝，猎刀狠狠劈向冰冻的日军尸体。刀刃砍在冻肉上发出"梆梆"闷响，震得虎口开裂。当他拽起一具军官尸体时，狼孩却扑上来咬住他手腕。
"滚开！"杆子抡起枪托，狼孩额头顿时豁开道口子。血滴在冰面上，竟渗进冰层首落到女尸脸上，像给她点了颗胭脂痣。
独耳母狼突然仰天长啸。所有狼齐刷刷人立而起，前爪搭在冰壁上开始——
嚎哭。
真正的、带着颤音的哭嚎，像极了人类送葬时的恸哭。
后半夜起了雾。青皮看见冰缝里浮起幽蓝的磷火，冻尸们竟一个个坐了起来。最瘆人的是那个女尸，她解开的包袱里爬出个婴儿，皮肤冻得透明，能看到心脏在微弱跳动。
"是海市蜃楼。"老萨满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，"冰层把三年前的景象折射出来了..."
幻影中，女尸机械地重复着生前最后动作：撕下衣襟包扎婴儿，塞进冰缝深处，最后用身体挡住风口。当开拓团的枪声临近时，狼群从雾里冲出，却被子弹打得血肉横飞...
青皮突然发现冰缝底部有东西在反光——是把日军指挥刀，刀柄上缠的正是崔月红的红头绳。
黎明前，杆子执意要封冰缝。当炸药引线点燃时，狼孩发疯似的往冰缝里跳，被青皮死死抱住。
"轰！"
雪雾腾起十丈高。等烟尘散去，冰缝己成坟墓，唯有那把指挥刀插在雪堆上，刀尖挑着个破旧的狼奶囊——是母狼们喂养人孩的证物。
独耳母狼慢慢走近，突然人立而起，前爪"啪"地拍在刀身。"咔嚓"一声，指挥刀断成两截，下半截竟露出中空的刀柄，里头塞着张发黄的照片：开拓团全员站在屯口，背景里几个日本兵正把哭嚎的婴儿扔进山涧。
"当冰雪封存罪恶，是狼群在替人类铭记。"
照片背面用血写着几个汉字：
"孩子都活着"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