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血在泰山日观峰的岩石上凝固时,高考最后一科的铃声还在我耳畔回荡。
"死者女性,十八岁左右,头部遭受钝器重击..."
穿白大褂的男人蹲在我身边说话。奇怪的是,我明明躺在地上,却能从半空中看见自己的后脑勺——那里凹进去一块,黑发黏结成红褐色。
原来我真的死了。
"死亡时间大约凌晨三点。"警官用戴手套的手指拨开我的眼皮,"瞳孔扩散,角膜轻度浑浊。"
我想告诉他我的眼睛是浅棕色的,像爸爸收藏的琥珀。但我的嘴唇一动不动,嘴角还沾着沙土。我的蓝白校服被露水打湿,紧贴在十七岁零九个月的胸脯上。
"晓萍!"妈妈的声音撕裂晨雾。她扑过来时,警察拦住了她。
"家属请冷静..."
妈妈跪在地上干呕。爸爸站在三步外,像被雷劈过的树。昨晚他们还说等我回家做糖醋排骨。
"初步判断是意外坠落。"警官说,"但后脑伤口有些奇怪..."
我知道不是意外。
记忆像坏掉的投影仪闪烁:高考结束的啤酒泡沫,同学的笑声,我独自夜登泰山看日出的决定。然后是黑暗中的脚步声,粗重的呼吸,金属反射的月光。
"手机里有删除的照片。"女警林夏举起证物袋,"需要技术恢复。"
我的灵魂飘过去。那是我拍到的——凌晨两点西十八分,日观峰栏杆上的新鲜刮痕,还有半枚沾着泥土的运动鞋印。
"手腕有淤青。"法医翻动我的右手。我忽然想起那只手最后触碰的东西:冰凉光滑的金属表面,可能是手表或者...
"他掐住我的脖子。"我对着林夏喊,但她只听见山风。我的喉咙现在只是个血肉通道,再也发不出声音。
登山包被翻乱了。他们没注意到日记本不见了。那本粉色封面印着樱花图案的本子,最后一页写着:"如果明天我没回来,凶手是——"
墨水在这里晕开,像我的血。
"同学反映她最近情绪反常。"林夏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,"需要查她的人际关系。"
我想起李毅通红的眼睛。三天前操场角落,他把我按在单杠上:"你凭什么拒绝我?我爸爸是——"
"初步尸检完成。"法医拉上尸袋拉链,我的世界变成黑暗。
但意识还在。我能感觉自己在移动,听见担架咯吱作响。死亡不是结束,而是变成一团被困在记忆里的静电。
"死者手机通讯录要重点查。"林夏的声音,"特别是最后联系人。"
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妈妈的。我说:"我想看泰山日出。"
最后一个短信却是发给未知号码:"我知道你那天在器材室做了什么。"
器材室的霉味突然涌来。那天我撞见班主任和张老师...不,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。重要的是我的指甲缝里有皮肤组织,法医还没发现。
"现场没有搏斗痕迹。"男警官说,"可能是自杀?"
我的灵魂剧烈颤抖。山风穿过我透明的身体,吹动林夏的笔记本。她突然抬头,看向我漂浮的位置。
"查监控。"她眯起眼睛,"还有,死者右手握着一缕棕色纤维。"
我都不记得自己握过东西。死亡把那一刻变成了空白磁带。
尸袋被抬上救护车时,我听见书包侧袋里的硬币碰撞声。那是我准备投进许愿池的,现在永远花不出去了。
"高三五班李晓萍。"林夏念我的学生证,"通知学校协助调查。"
学校走廊的监控能证明李毅跟踪过我。他总穿那双耐克空军一号,鞋底花纹和栏杆上的印记...
救护车鸣笛响起。我的身体即将被切开检查,而我的灵魂困在泰山十八盘曲折的山路上。人们说登泰山而小天下,可我现在连自己的死亡真相都看不清。
妈妈突然挣脱警察冲过来。她抱住尸袋的样子,像抱着婴儿时期的我。
"她最怕冷了..."妈妈把脸贴在蓝色塑料布上。
我这才发现死亡最痛的部分——看着你爱的人为你心碎,却连替她擦眼泪都做不到。
林夏的手机突然响起。她走到一旁接听,声音压得很低:"确认是他?...不,先别打草惊蛇..."
我的灵魂像被磁铁吸引般飘过去。电话那头说:"李毅的父亲刚刚来电,要求..."
风声吞掉了后半句。但林夏的表情变得锋利,像出鞘的匕首。
"按命案流程走。"她挂断电话,转向我的尸体,"晓萍同学,我会找出那个混蛋。"
我第一次感激死亡——活人会说谎,但尸体永远不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