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躺在汉白玉凉亭里,酒葫芦倒扣在肚皮上。七月的荷香混着残酒,在月光下酿成醉人的毒。
"阁下再往前半步,奴家便要折了这满塘青莲。"
声音从水面浮起来时,我正在数第三十七颗星星。藕荷色裙裾扫过石阶,绣鞋尖缀着露水,倒比那些星星还亮。
"姑娘可知'折莲'二字在我家乡的典故?"我支起胳膊,看月光爬上她的裙角。青丝垂落处,玉颈凝着霜色,"是说新婚夜掀盖头......"
银光擦着耳畔掠过,削断我三根发丝。那朵水刃在触到酒葫芦的刹那碎成星尘,叮咚落回潭中。
"好辣的小娘子。"我晃了晃葫芦,琥珀色的液体在月下泛起涟漪,"这'醉红尘'埋了百年,可要尝尝?"
莲卿——后来她这般自称——的指尖还凝着水汽。潭面倒映的月轮开始泛红,子时将近,月蚀要来了。我早该想到,这般清绝的妖气,唯有镇守上古阵法的净世白莲。
"洛真人说笑的本事,倒比剑法更精妙。"她广袖轻扬,三十六朵青莲应声绽放,结成困龙阵,"只是这碧波潭底镇着妖界叛徒,还望真人......"
话音未落,潭水突然沸腾。血色月光中,千百条锁链自水底窜出,缠上她雪白的脚踝。我翻身跃起时,看见她眉心浮现的莲纹正在渗血。
"早说让你喝酒。"我咬破指尖,血珠顺着剑锋滚落,"这劳什子封魔阵,饮了醉红尘才好破解。"
剑光劈开血月的刹那,她跌进我怀里。青莲香气混着血腥味,竟比陈酿更醉人。我低头看她颤动的睫毛,忽然想起三百年前在昆仑山巅,我也这般抱着朵将谢的雪莲。
"看够了么?"她突然睁眼,指尖抵住我喉结,"真人的心跳,比方才的剑鸣还吵。"
潭水在身后炸开,封印的妖魔发出嘶吼。我笑着收紧臂弯,任她耳尖染上晚霞的颜色:"姑娘有所不知,我这心跳还有个名堂,叫'莲动八方'......"
莲卿的耳尖在流血。我舔掉那滴血珠时,她浑身颤得像新抽的莲茎。
"真人惯会趁人之危?"她掐诀的指尖发白,潭底传来锁链崩断的脆响,"这血咒须得至阳之体......"
我扯开衣襟露出心口朱砂痣,剑锋抵着锁骨下滑:"至阳在此,任君采撷。"月光突然暗下来,血色月轮吞掉最后一丝银辉,封印阵眼处窜出九条骨龙。
莲卿突然笑了。她反手扯散我的发带,青丝垂落交织的刹那,我闻到雪融昆仑时冰莲初绽的冷香。
三百年前,那个小妖女也是这般扯着我的头发,把本命莲种在我灵台。
"别分神。"她咬破舌尖,血印烙在我胸口。剧痛中无数画面涌入脑海——白衣剑客跪在冰湖,怀里抱着凋零的莲;魔尊的戟尖穿透两人胸膛,血在雪地开成并蒂花。
骨龙扑来时,我揽着她腰肢旋身入水。醉红尘的酒气在水底凝成万千金针,钉住翻涌的魔气。
"原来真人百年前埋酒时就等着今日。"她指尖抚过我眉间红痕,那是前世被魔尊刺穿的伤口,"这般算计,倒像我们莲妖的手段。"
潭底封印的青铜鼎露出真容,鼎身缠绕的正是她本体根须。我含了口酒渡进她唇间,看冰莲纹路从锁骨蔓延到眼角:"好姑娘,你早该明白,我算计的从来不是封印。"
她突然勾住我后颈,尖齿咬破我下唇。血腥味在舌尖炸开的瞬间,九条骨龙化作齑粉,青铜鼎轰然碎裂。
"洛风。"三百年来她第一次唤我本名,"你这心跳吵得我头疼。"水面透下的月光里,她足尖轻点残破的莲叶,腰间丝绦不知何时系着我的剑穗。
我摸向空荡荡的剑鞘大笑,惊起满塘白鹭。酒葫芦漂在水面,倒映着两道交叠的影——前世今生,到底是谁中了谁的蛊?
水面上漂着青铜鼎的残片,月光给每道裂痕镀上银边。莲卿的赤足踏过浮萍,腰间剑穗扫过我手背,凉得像昆仑山顶的雪。
"这穗子上的冰魄石,够买下半座长安城。"我捻着空剑鞘跟在她身后,"不如你我今夜便私奔?"
她突然驻足,我险些撞上她发间垂落的青莲簪。潭心漩涡未散,魔气凝成黑雾缠上她脚踝。我正要掐诀,却见她反手抽出我的本命剑——那剑身竟开出朵朵冰莲。
"三百年前你盗我本体炼剑时,可没这般油嘴滑舌。"剑尖挑开我衣襟,心口莲纹己蔓延至锁骨。她眼底映着血色残月,却比月色更灼人。
黑雾中突然伸出骨手,我顺势搂住她腰肢旋身避过。剑锋扫过潭面激起十丈水幕,每一滴水珠都凝成冰莲。魔物嘶吼声里,我贴着她耳垂轻笑:"好娘子,你这算人剑双修?"
"闭嘴。"她耳尖又泛起霞色,剑柄重重撞在我肋下。冰莲爆开的瞬间,我嗅到记忆深处的冷香——那夜昆仑雪崩,她也是这样红着耳尖,将本命精魄渡给垂死的剑修。
魔雾突然聚成巨蟒,猩红信子卷住她手腕。我咬破舌尖在剑身画出血符,三百年前的诛魔剑阵自潭底升起。莲卿突然松开剑柄,染血的手指按上我胸口的莲纹。
剧痛伴着炽热席卷全身,我望见冰湖倒影中的前世:魔尊的戟尖穿透她心口时,我用最后灵力将她元神封入青莲。原来所谓镇守封印,镇的是我亲手种下的悔。
剑阵绞碎魔蟒的刹那,她忽然咬住我喉结。血腥味在唇齿间漫开,心口莲纹发出灼目金光。潭底升起十二品莲台,正是她元神本体。
"现在明白了?"她指尖抚过我前世伤口,"百年前的醉红尘,泡的是我的本体莲子。"
我摸向腰间酒葫芦,仰头饮尽最后一口陈酿。莲香在肺腑间炸开时,黑雾尽散,晨曦刺破云层。她发间青莲簪突然落地,化作三尺青锋。
"双修契成了。"我拾起那柄缠着冰魄石的剑,突然被揪住衣领。莲卿的唇带着露水清甜,却比任何烈酒都醉人。
远处传来鸡鸣,她化作流光没入莲台前,留了句话在我灵台:"明日带够醉红尘,本座要听全'莲动八方'的典故。"
我摸着发烫的莲纹笑倒在芦苇丛中,惊飞的翠鸟掠过水面,啄起一片青铜残片。那上面魔尊的气息,正悄悄渗入初阳下的露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