妖市亥时的灯笼总比别处红三分。
我斜倚在"醉生梦死"匾额下，看花妖——现在该叫老板娘——用藤蔓抽打赖账的魑魅。她今日绾的是堕马髻，发间玉兰却簪得端正，想必昨夜双修时偷学了我的正阳结印手法。
"洛风真人的眼珠子，"她突然甩过来一碟杏仁酥，准头堪比飞剑，"再乱瞟就剜来泡酒。"
杏仁酥裂开的瞬间，我夹住藏在其中的字条。蝙蝠精倒挂在梁上挤眉弄眼，油墨香混着淡淡的噬灵虫气息——是西山老巢传来的密报。
老板娘踢开试图摸她裙摆的蛤蟆精，腕间银铃响得杀气腾腾："今日特酿‘七情销魂’，元婴期以下饮者..."玉兰花瓣划过我手背，留下朱砂写就的"危"字。
地窖传来酒坛碎裂声。我们冲下去时，只见本该被炼化的降魔杵碎片正在空中拼凑合欢图，每一片都映着不同姿态的师父。老梨树精的根须缠着半截《太上忘情诀》，正从墙缝里往外渗紫血。
"你的好师父..."老板娘指尖绽出蛊虫金线，"连棺材板都压不住呢。"
我笑着咬破她耳垂："这不正合你意？"藏在舌底的糖霜梅子早己化开，往生咒文顺着唾液渡进她经脉。三百年前在阿沅坟前埋下的梅核，如今在地窖墙角生了根。
梁上突然掉下半醉的蝙蝠精，它肚皮上北斗七星痣红得诡异。老板娘甩出的银簪钉住第七星位时，整座妖市的地面开始浮现血色合欢纹。
"第七情劫..."老梨树精的根须缠上我脚踝，"从你踏进酒肆就开始轮回了。"
老板娘突然撕开襦裙，她心口跳动的金丹上，我当年刻的续命符正化作春蚕啃食降魔杵。噬灵虫群从她袖口涌出，却温柔地为我披上婚服。
"这次聘礼..."她舔掉我锁骨渗出的纯阳血，"我要瑶池底那坛百花酿。"
妖市的灯笼在蛊虫风暴中明明灭灭。当师父的虚影终于从合欢纹里爬出来时，我和老板娘正用七星剑与玉兰簪拜天地——他眉心嵌着的，正是我昨夜刚刻好的合卺杯碎片。
妖市的晨曦总裹着宿醉的腥甜。我拎着空酒坛踹开地窖木门时，昨夜拜天地用的七星剑正插在糖霜梅子树上，剑穗缠着半幅褪色的合欢图——正是师父虚影消散前抓破的那块。
"你的老相好们找上门了。"老板娘倚着酒缸抛玩梅核，发间玉兰簪尖凝着血珠。她脚边跪着三个戴傩戏面具的妖怪，脖颈皆烙着合欢宗残焰纹，"说是要讨瑶池聘礼。"
最壮的牛头怪突然暴起，獠牙挑向老板娘襦裙。我弹指射出守宫砂，朱砂在空中燃成火网，却见那怪物腰牌闪过北斗七星纹——与蝙蝠精肚皮上的红痣如出一辙。
"小心移星换影！"我旋身揽过老板娘后腰，她簪尖己刺穿牛头怪眉心。紫血喷溅处，地砖缝里钻出七根梨木钉，摆的正是三百年前镇妖塔封印的阵型。
另外两个面具客忽然对拜，傩戏服下竟露出绣金线的喜袍。老板娘甩出的噬灵虫撞上无形屏障，反被炼成两盏血红灯笼。灯笼面浮现我与她昨夜拜堂的景象，我束发的银冠分明是老梨树精棺材板熔铸的。
"礼成了，礼成了！"面具客齐声大笑，声音像指甲刮过棺材板。糖霜梅子树剧烈摇晃，青涩果实坠地即化婴孩，脐带缠着《太上忘情诀》残页。
老板娘突然咬破我下唇："闭眼！"血腥气漫开时，她将整坛玉兰醉泼向灯笼。酒液遇蛊火燃成青烟，烟雾中降魔杵残片开始拼合——竟组成本该灰飞烟灭的师父本命法器！
我趁机扯下她腰间双鱼佩按进地砖。三百年前刻在阿沅墓碑背面的敕令骤然生效，地窖西壁渗出冰霜，那些婴孩哭嚎着爬回梅子树，将血色灯笼拽进树洞。
"瑶池百花酿在此！"我高举起从掌柜台顺来的夜壶，壶身符文明灭不定。面具客们顿时如遭雷击，傩戏面具裂开蛛网纹，露出底下与师父七分相似的脸。
老板娘忽然笑出泪花："难怪棺材本被偷..."她藤蔓卷住夜壶掷向梅子树，壶中飞出的却不是酒，而是三百只裹着糖霜的噬灵虫，"洛风你浑蛋！这是奴家备了八十年的合衾酒！"
面具客在虫群中化为桃木傀儡，胸腔里塞满梅核与婚书残页。我接住坠落的双鱼佩，发现背面新刻了行小字："第七劫聘礼：老东西的棺材板压酒坛，甚妙。"
妖市忽然地动山摇。蝙蝠精撞破屋顶摔进酒缸，翅膀上沾着瑶池特有的蟠桃花粉："西天门外...嗝...悬着九百九十九具合欢棺..."
老板娘拔下玉兰簪划破掌心，血珠滴在糖霜梅子上，顷刻结出北斗七星状的冰晶。她将冰晶按进我丹田时，三百年前的记忆突然翻涌——原来第一世瑶池蟠桃宴，师父案头的合欢熏香里，掺着她本命花的碎蕊。
"第七棺留着装喜糖。"我抹掉她鼻尖血渍，踩碎的面具碎片却自动拼成婚帖。地窖深处传来梨木钉崩断声，老树精的咒骂混着棺材板震颤，竟谱成当年合欢宗嫁娶的唢呐调。
梅子树轰然倒塌时，树根缠着半卷《太上忘情诀》残篇。泛黄的纸页间，我瞥见自己第一世的手迹："情劫如酒，七坛方醇。"而页脚注着师父的朱批："醉死当埋。"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