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桃木剑在酒柜上结出霜花时,阿娇正踮着脚尖往我领口呵气。这只千年狐鬼的指尖还沾着梅子酒,檀香味混着酒香搔得人耳根发痒。
"行乐哥哥的喉结在跳呢。"她故意用犬齿磨我锁骨,"像受惊的小兔子。"
黄铜铃铛突然在门楣炸响,风雪裹着冰碴涌进来。穿月白旗袍的女人立在玄关,青丝垂到脚踝,发梢凝着细碎冰晶。吧台蜡烛"噗"地熄灭,鱼缸里锦鲤瞬间冻成琥珀。
"贵客上门要敲门......"我捻起朱砂符咒,符纸却在半空冻成冰片。女人抬起睫毛,瞳仁像两丸泡在雪水里的黑玛瑙。
阿娇突然搂紧我的腰:"这姐姐好凶,人家的尾巴毛都结冰了。"
女人指尖划过威士忌杯沿,酒液立刻长出冰棱。"三百年前,有个猎户在长白山剥狐狸皮。"她声音像风穿过冰窟窿,"他死的时候,雪是粉红色的。"
我摸向藏在桌下的五帝钱:"姑娘是来讨债的?"
"来找人。"她摊开掌心,雪粒凝成小像。是个穿羊皮袄的年轻人,眉眼沾着霜,嘴角却噙着笑。冰雕在暖意里融化,滴落的雪水居然带着铁锈味。
阿娇突然吹亮狐火,幽蓝火苗舔舐着冰雕残影:"是情郎呀?"她尾巴卷走我掌心的铜钱,"十枚乾隆通宝,行乐哥哥能算到他投胎到哪户人家哦。"
雪女突然握住我的手,寒气顺着血管往心脏爬。她袖口露出半截小臂,冰肌下流转着淡青色血管,像冻在琥珀里的春水。
"二十年前,他的转世应该九岁。"我甩开冰碴翻看卦象,铜钱在檀木桌上叮当作响,"巽位见坎,临水而居......"
玻璃瓶突然在雪女腰间轻晃,里面漂浮着六角冰花。每片雪花中心都凝着血珠,像被冻住的红珊瑚。她解下瓶子时,霜花顺着旗袍开衩往上攀,在雪白大腿开出冰凌花。
"每思念一次,眼泪就会结冰。"她将瓶子推过来,冰花撞在玻璃上发出风铃般的脆响,"三百年的思念,够换一卦么?"
阿娇的尾巴突然缠住我手腕:"行乐哥哥,人家的狐火要烧到裙子了。"她噘着嘴往我怀里钻,"冷冰冰的姐姐哪有软乎乎的狐狸好?"
雪女忽然轻笑,吧台吊灯炸开漫天冰晶。碎冰里浮现出雪山幻影,穿羊皮袄的年轻人正在暴风雪中奔跑,胸口晕开的血迹比夕阳更艳。冰晶坠地时叮咚作响,像谁在敲打编钟。
我按住躁动的桃木剑:"他今世是个穿红棉袄的小丫头,住在运河边的青石巷。"卦象在霜气里忽明忽暗,"但生死簿上的朱砂印......"
雪女己经飘到门口,冰晶在发梢织成白梅。她摘下耳坠掷来,翡翠落在黄酒里冻成冰雕牡丹:"三天后的子时,带我去见那个穿红袄的姑娘。"
阿娇舔着冰牡丹瞪我:"你又要多管闲事。"她尾巴扫落我肩头的霜花,"雪女碰过的人,心都会冻成石头呢。"
我望着雪女消失的方向,檀木桌上铜钱结满冰霜。卦象最后一爻是涣卦,主离散,亦主新生。酒柜玻璃映出我的倒影,眉梢不知何时凝了粒冰珠,像滴永远落不下的泪。
冰晶牡丹在第三天深夜渗出鲜血时,我正在给阿娇的尾巴涂防冻膏。狐火在铜盆里窜起三尺高,映得橱窗里那些泡着山参的烧酒瓶像一排发光的红眼睛。
"轻点揉嘛。"阿娇把冰牡丹当发簪别在耳后,"那个雪女姐姐的冰,比行乐哥哥的心还冷呢。"
巷口忽然传来细碎的冰裂声,像是有人踩着薄脆的月光走来。雪女披着件素白斗篷,发梢垂落的冰珠相互碰撞,奏的是《梅花三弄》的调子。她腰间新添了串冰铃铛,每走一步就落下朵六棱霜花。
"子时三刻。"她指尖拂过我的罗盘,青铜指针瞬间裹上冰壳,"你的道袍沾了狐狸味。"
阿娇突然从背后环住我脖子:"姐姐要不要闻闻我的新香水?"她朝雪女吹了口气,狐火裹着桃金娘香扑过去,"叫『融冰之恋』哦。"
雪女袖中窜出冰蛇吞了火苗,吧台顿时漫起粉色雾气。雾气里浮现出雪山岩洞的场景——羊皮袄青年用猎刀剖开胸口,将滚烫的心口血滴在雪女苍白的唇上。
"他喂你喝血续命?"我捻碎冰雾里的幻象,"难怪要找转世,这是生死血契。"
雪女突然拽着我撞向橱窗,玻璃上的符咒烫得她手腕滋啦作响。子时月光像条银鲤鱼钻进巷子,青石板缝里钻出无数冰荆棘,朝着运河方向疯狂生长。
阿娇尖叫着甩出狐火开道,幽蓝火焰却冻在半空。"这是往生路!"她尾巴炸成蒲公英,"活人踩上去会变成冰俑的!"
运河边的老柳树全成了冰雕,枝干间垂着琉璃般的雾凇。穿红棉袄的女童正在冰面抽陀螺,羊角辫上系着的红头绳像两簇跳动的火苗。她每抽一下,冰层下就传来空洞的回响。
"囡囡,回家睡觉喽——"远处传来苍老的呼唤。
雪女突然僵在原地,女童转身的刹那,冰面倒影分明是个挽弓的猎户。我怀里的罗盘疯狂震颤,二十枚五帝钱从口袋飞出,在空中拼成北斗吞贼的凶煞局。
"别过去!"我甩出墨斗线缠住雪女脚踝,"生死簿给这孩子的阳寿打的是朱砂死契!"
女童突然冲着我们笑,手中陀螺腾起血红蒸汽。冰层下浮出密密麻麻的箭镞,箭杆上凝结着三百年前的血冰碴。阿娇的尾巴卷着我在冰面上滑行,狐毛燎出一串焦香味。
雪女的长发暴涨成冰瀑,发丝间闪烁着星图般的幽光。她抱住女童的瞬间,冰荆棘刺穿旗袍下摆,霜花顺着脚踝爬上脖颈。
"阿雪..."女童突然用苍老的声音呢喃,掌心山鬼花钱烙在雪女心口,"当年你说要等我..."
鬼差的锁链穿透浓雾时,我正用桃木剑挑开女童的棉袄。她心口赫然有道菱形胎记,与当年射穿猎户的箭镞形状分毫不差。雪女的三千青丝寸寸断裂,化作漫天冰锥刺向鬼差。
"值得吗?"阿娇用尾巴护住昏迷的女童,"她就算活下来,十八年后又是个轮回。"
雪女把冰泪瓶塞进女童衣襟,自己化作纷扬的雪。晨光刺破雾霭时,运河边的冰雕全都开出了红梅,每片花瓣都蜷着粒冰珠,像永远不会融化的相思子。
阿娇把冰泪瓶泡在雄黄酒里时,我正在给女童眉心画辟邪咒。窗外的红梅突然簌簌作响,花瓣上的血露滴在窗台,凝成个歪扭的"冤"字。
"姐姐的味道。"女童伸出舌尖接住血露,瞳孔泛起冰蓝色,"她说井水好冷。"
铜镜突然从墙上坠落,镜面浮现出雕花古井。青苔密布的井沿上,新鲜血渍勾勒出生辰八字——正是女童下周满九岁的日期。阿娇的尾巴瞬间炸毛,狐火把桃木地板燎出个八卦印。
"孟婆庄的往生井。"我蘸着朱砂描摹血字,笔锋突然不受控制地写起阴篆,"有人在鬼市买了你的命。"
女童忽然哼起东北小调,童谣里夹杂着萨满神鼓的节奏。冰泪瓶从酒坛飞出,瓶身浮现出长白山雪狼图腾。阿娇伸手去抓,指尖立刻结出霜花。
"别动!"我甩出道袍裹住瓶子,"这是雪山巫女的魂契。"
夜半打更声传来时,整条巷子的红梅都在淌血。女童蜷缩在冰茧里,发梢结满冰晶,心口胎记亮得像盏灯笼。鬼差的锁链从地砖缝隙钻出,链环上刻满《度人经》的蝇头小楷。
阿娇突然撕破襦裙,九条狐尾燃起幽蓝火焰:"老娘最烦加班!"她咬破指尖在虚空画出血符,"行乐!开你的乾坤八卦炉!"
我踹翻酒柜扯出青铜丹炉,二十年陈的虎骨酒泼在炉膛。狐火撞上烈酒的瞬间,整间酒吧腾起青紫色火焰。鬼差的锁链在火中扭曲成蛇形,判官文书上的朱砂字开始融化。
女童的冰茧突然炸裂,冰碴在空中拼成雪山地图。雪女的声音混着风雪声传来:"往生井底埋着巫女镜,打碎它..."声音被锁链绞碎前,我瞥见冰纹里藏着半块龙凤玉佩。
阿娇的尾巴卷着女童冲出火墙,狐毛烧焦的味道混着冰晶的冷香。鬼差的黑袍被八卦炉烧出破洞,露出里面印着卡通阎王的棉毛裤。
"阴阳秩序不可..."他的官威被喷嚏打断,"阿嚏!你们道门中人最会耍诈!"
女童突然咬破手指,把血抹在冰泪瓶上。三百年前的婚嫁幻象洪水般涌来——雪女戴着红盖头,猎户捧着巫女镜,镜中映出的却是女童现在的模样。
"我好像...有两个心跳。"女童抓着心口跌坐在地,冰晶从胎记蔓延成嫁衣纹样,"姐姐在镜子里哭。"
阿娇突然扯开我的道袍:"快看!"她冰凉的手指按在我后背,"你什么时候纹了雪山狼王图?"
铜镜碎片在丹炉里发出悲鸣,女童的血在炉底勾画出转生阵。鬼差举起的锁链僵在半空,生死簿从虚空坠落,雪女的名字正在泛黄纸页上重新凝结。
"情劫九世,这是最后一轮。"鬼差不情不愿地掏出生死笔,"雪女用巫女镜分了一半魂魄给转世身,要死就死一双。"
女童突然抢过冰泪瓶砸向丹炉,翡翠瓶身裂开时,三百年的思念化作暴风雪。在呼啸的风声里,我听见两个重叠的声音在说:"这次换我护着你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