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时三刻,檐角铜铃突然发疯似的摇晃。我蘸着符灰擦拭桃木剑,阿娇的狐尾扫过我后颈:"行乐道长要改行当钟表匠?"
油灯噗地变成惨绿色。
"又来了。"我往酒坛里扔了把糯米,酒液顿时沸腾如岩浆。阿娇的指甲掐进我肩膀,九条尾巴像受惊的伞盖蓬开:"这次是饿死鬼还是吊死鬼?我的胭脂盒昨晚空了三个。"
柜台后的酒坛突然倾倒,琥珀色酒液在青砖上蜿蜒成符咒。月光穿过雕花窗,在地面织出蛛网似的影。我嗅到潮湿的苔藓味,混着陈年糯米酒的醇香。
"是偷酒贼。"我攥住阿娇乱晃的尾巴,"上个月偷吃供果,上周顺走纸元宝,这次——"
酒窖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。我们冲进去时,糯米酒正顺着木架往下淌,酒坛碎片上留着梅花状爪印。阿娇突然笑出声,她的红绣鞋踢开稻草堆,露出团毛茸茸的东西。
那是个半透明的狸猫,肚皮鼓得像灌满水的猪脬。它西爪朝天打着酒嗝,尾巴尖还卷着我的翡翠鼻烟壶。
"三百年的幽灵狸?"我揪住它后颈拎起来,"正好泡虎骨酒。"
小东西突然睁开金瞳,朝我脸上喷出酒气冲天的嗝。阿娇用绢帕掩着口鼻笑弯了腰:"道长身上沾了猫尿味,今晚可别想钻我被窝。"
幽灵狸突然挣扎起来,爪子在空中抓挠出幽蓝光痕。我摸出通灵符咒贴在它额头,泛黄的宣纸上浮现歪扭字迹:"找妈妈。"
阿娇的尾巴忽然垂下。月光漫过酒窖天窗,照见幽灵狸脖颈挂着半枚生锈长命锁。我的罗盘指针疯狂转动,最终指向城南乱葬岗方向。
"你娘是守墓人养的灵宠?"我戳它鼓胀的肚皮,"死了八十年还惦记着喂你喝米酒?"
小狸猫突然发出幼崽般的呜咽,金瞳里滚出珍珠似的泪,落地化作青烟。阿娇用尾巴卷走我腰间的钥匙,打开最底层的樟木箱。尘封的旧账簿里夹着张泛黄照片,穿素色旗袍的女子抱着灰狸猫,腕间银镯刻着半枚长命锁的纹样。
"三更天该打烊了。"我把小东西塞进阿娇怀里,"带它去晒晒月亮——记得把它偷的鼻烟壶吐出来。"
寅时末,后院的桂花树簌簌落了一地白。幽灵狸蜷在树根处,周身泛着珍珠似的光晕。阿娇倚着我肩膀呵气如兰:"道长心软的样子,比抓鬼时俊俏多了。"
晨光刺破云层时,树下只剩半枚生锈的长命锁。阿娇的尾尖扫过我掌心,上面沾着湿漉漉的朝露。
阿娇捏碎第七颗核桃时,油灯突然窜起三尺高的青焰。我数铜钱的手顿了顿,墙上的八卦镜映出个湿漉漉的人影。
"打烊了。"我头也不抬地敲算盘,"要买路钱去十字路口烧。"
木地板发出踩水坑的声响,浓重的水腥气漫过檀香。阿娇的尾巴突然缠住我手腕,她指尖的核桃仁滚进我掌心:"活人。"
穿雨衣的姑娘杵在柜台前,发梢滴着浑浊的河水。她怀里紧抱着个青花瓷罐,指节泛着溺死者的青白。我瞥见罐口封印的朱砂符,被水泡得晕开血泪似的红痕。
"他们说...您这里能寄存东西。"她声音像泡胀的棉絮,袖口滑落的水草缠住我的铜钱串。
阿娇的指甲划过瓷罐,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:"寄存费一日三枚五铢钱,损毁不论,丢失..."她忽然凑近姑娘耳畔轻笑,"就拿你的魂魄来抵。"
我踹开阿娇的尾巴,桃木剑挑起姑娘的下巴。八卦镜里映不出她的倒影,但鼻息分明带着活人的温热。她脖颈挂着枚银锁片,刻着半朵往生莲。
"寄存可以。"我蘸着酒水在柜台上画押,"但要先验货。"
瓷罐打开的瞬间,整间酒馆漫起槐花香。阿娇突然尖叫着退到墙角,九条尾巴炸成雪白的蒲公英。罐中蜷着具婴孩骸骨,天灵盖钉着七根桃木钉,缠满浸泡过尸油的红线。
"这是要养鬼童子?"我捏起根红线,烛火下隐约浮现密密麻麻的咒文,"借命续魂之术,当心反噬得魂飞魄散。"
姑娘突然剧烈咳嗽,咳出带着鳞片的血块。她掀开雨衣,腹部隆起诡异的弧度,皮肤下游动着青黑色阴影。阿娇的尾巴卷来我的罗盘,指针正指向她鼓胀的肚皮。
"不是借命..."我擦掉罗盘上的水渍,"是怀阴胎。"
酒窖传来熟悉的瓷器碎裂声。我和阿娇对视一眼,同时冲向地下室。月光透过天窗倾泻在酒架上,那只本该升天的幽灵狸正抱着酒坛打滚,金瞳泛着不正常的猩红。
"小梨?"我蹲下身时,它突然亮出獠牙。
泛着尸臭的利爪擦过我脸颊,在青砖上犁出三道焦痕。阿娇甩出红绸缠住它后腿,小东西却发出幼兽般的哀鸣。我这才看清它嘴里叼着半截桃木钉——和瓷罐里那七根一模一样。
楼上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。等我们冲回前厅,穿雨衣的姑娘己经不见踪影。柜台上的酒水符咒化作黑烟,青花瓷罐碎成齑粉,婴孩骸骨的眼窝里插着那枚银锁片。
阿娇用尾巴尖挑起锁片,往生莲的刻痕正在渗血:"道长,你的罗盘..."
青铜指针疯狂旋转,最终指向城南乱葬岗。夜风捎来断续的铃铛声,像是谁在哼唱古老的安魂曲。
阿娇的尾巴扫过满地骨渣,突然缠住我的腰往后拽。腐木地板在我们脚下裂开蛛网纹,婴孩骸骨的眼窝里涌出墨绿色黏液。
"八十年的女儿红!"我扑向滚到墙角的酒坛,"别让尸毒..."
桃木剑突然发出蜂鸣,剑柄烫得握不住。小梨从我袖口钻出来,金瞳里浮着层血雾,叼着那枚染血的银锁片在满地狼藉中乱窜。阿娇的指甲暴涨三寸,挑起团幽蓝狐火照亮横梁——穿雨衣的姑娘正倒吊在那里,腹部裂开个血窟窿。
"怀阴胎的活尸。"我往桃木剑上抹朱砂,"她肚子里养的是..."
姑娘突然咧开嘴,喉咙里滚出成串青蛙似的咕噜声。小梨发出尖锐的嘶叫,银锁片上的往生莲纹路突然绽放青光。阿娇甩出红绸卷住我的脖子往后拖:"道长快闭眼!"
整间酒馆的烛火同时变成惨绿色。瓷罐碎片悬浮在空中,拼凑成个巨大的转生阵。婴孩骸骨摇摇晃晃站起来,天灵盖的桃木钉簌簌掉落,每根钉子上都缠着截猩红脐带。
小梨突然跃上供桌,把银锁片按在土地公神像掌心。青光暴涨的瞬间,我瞥见照片里那个穿旗袍的女子虚影——她腕间的银镯与小梨的锁片完美契合。
"原来是你娘亲的转生契!"我咬破舌尖喷出血雾,"阿娇!取我床底的..."
狐尾扫来青铜酒樽砸中我后脑,冰凉的雄黄酒淋透道袍。阿娇踩着满地血水跳招魂舞,裙摆翻飞间露出十六年前我给她系上的铜钱腰链。婴孩骸骨突然发出猫叫般的啼哭,空洞的眼窝对准小梨。
幽灵狸浑身毛发倒竖,炸成个刺猬似的毛球。它扑向骸骨的瞬间,雨衣姑娘腹部窜出条布满吸盘的触手——那东西长着七张皱巴巴的人脸,每张脸都在吟唱不同的往生咒。
"七情蛊!"我掷出桃木剑钉住触手根部,"阿娇!用你的本命狐火!"
阿娇突然扯开衣襟,心口浮现朵燃烧的红莲。小梨趁机跳上她肩头,将银锁片按进莲心。青色与红色的光焰纠缠着吞没蛊虫,空气中弥漫着烤栗子的焦香。
晨光刺破窗纸时,地上只剩摊腥臭的血水。阿娇瘫在我怀里喘气,尾尖焦黑卷曲:"道长的床该换了...硌得我尾巴疼..."
小梨蹲在破碎的神像前,金瞳恢复澄澈。它推过来个褪色的拨浪鼓,鼓面绘着穿旗袍的女子与灰狸猫。城南乱葬岗的方向传来三声鸡鸣,混着若有若无的银铃响。
我捡起沾血的银锁片,发现内侧刻着行乐酒吧的方位图。阿娇的狐尾突然缠住我手腕:"道长你看小梨!"
幽灵狸正在月光与晨光的交界处逐渐透明,它最后舔了舔我的掌心,化作流光钻入银锁片。供桌上的旧照片无风自动,旗袍女子的笑容比昨日鲜艳三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