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桃木剑还插在收银台的招财猫肚子里,符咒和铜钱散落在吧台上,像某种诡异的装饰艺术。阿娇正趴在二楼栏杆对我抛媚眼,月光穿过她半透明的狐耳,在地面投下毛茸茸的阴影。
"行乐道长~"她尾音拖得能绕梁三周,"酒窖里那只吊死鬼又偷喝女儿红了。"
我数着今日进账头也不抬:"让他记账,下月初七烧纸钱连本带利......"
玻璃门突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。穿蓝裙的小女孩站在门口,水珠顺着发梢滴在符咒贴成的迎客垫上,蒸腾起幽绿火焰。她歪头时脖颈发出枯枝折断的声响:"叔叔,我迷路了。"
阿娇的狐尾瞬间炸成鸡毛掸子,我默默把镇魂铃往袖子里藏了藏。这小水鬼周身的怨气浓得能腌咸菜,裙摆却缀着幼稚的向日葵刺绣。
"迷路费五百,超生套餐八折。"我将驱邪符折成纸鹤,"或者用你头发里的水草结账?"
女孩眼眶涌出浑浊的河水,阿娇的指甲己经掐住我后颈:"行乐!她还戴着红领巾!"
铜盆里的符水映出水库堤坝,小女孩踮脚追蝴蝶的画面像老式电影忽明忽暗。我嚼着薄荷糖含混不清:"2013年6月12日,你数学作业本还在书包里。"
阿娇突然把什么东西拍在吧台。褪色的草莓发卡沾着青苔,却让整个酒吧的灯笼都晃了三晃。小女孩的鬼火突然变成暖黄色,像生日蜡烛般颤抖:"妈妈缝的......"
超度仪式进行到一半,水库方向传来缥缈的呼唤。我趁机往阿娇领口塞了张护身符,被她反手用狐尾抽中膝盖。小女孩化作萤火虫消散时,有滴水珠落在我手背,烫得惊人。
"其实你早看穿她是找妈妈吧?"阿娇舔着指尖的朱砂,"故意装贪财的样子蠢死了。"
我揉着发红的耳垂笑出声。月光淌过她锁骨下的旧伤疤,那是去年中元节替我挡下魇魔留下的。酒柜深处,小女孩留下的贝壳正在符纸里闪着微光,明天该去水库附近找找有没有生锈的自行车。
铜盆里的符水泛起涟漪时,阿娇的狐尾正卷着三根红线缠在我手腕上。雷雨夜特有的霉味混着朱砂气息,柜台深处那串五帝钱突然叮当作响。
"这次要是再被水鬼拖进幻境,"阿娇尖尖的指甲划过我喉结,"奴家可要收双倍阳气当报酬了。"
我叼着薄荷糖扯开领口符咒:"上回在殡仪馆......"
玻璃炸裂声截断话头。浑身滴着泥浆的饿死鬼卡在窗框,腐烂的胃袋里露出半截墓碑,手里举着浸血的广告单:"八折超生套餐......嗝......还有效吗?"
阿娇的耳朵瞬间贴成飞机耳,我默默把驱鬼符贴在扫码枪背面。这饿死鬼胸前还别着九十年代食堂饭票,左眼窝里却插着半根糖葫芦。
"先结账。"我把铜盆推过去,"用你胃里那枚光绪通宝。"
饿死鬼突然剧烈干呕,吐出裹着青苔的银元。符水映出钢铁厂家属楼的画面,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正往槐树洞里塞饭盒,每只铝盒都刻着歪扭的"儿"。
阿娇的指甲突然掐进我肩膀。铜盆底部浮现暗红篆文,那是师父当年封印她真身时用的"锁魂印"。饿死鬼的嚎哭震得酒柜嗡嗡作响:"娘说等我回家吃饭......"
暴雨中传来纸钱燃烧的焦糊味,我往阿娇掌心塞了颗酒心巧克力。她舔着糖纸瞪我,狐尾却悄悄缠住饿死鬼脚踝。当老太太的虚影从铜盆浮出时,饿死鬼的烂牙突然变成白玉般温润。
"其实你知道超度套餐根本不赚钱吧?"阿娇舔着指尖的巧克力渍,"上个月超度溺死鬼,倒贴三张紫雷符。"
我揉着被狐尾抽红的脖颈笑出声。月光突然刺破乌云,照见她锁骨疤痕渗出的黑血——那是去年中元节替我挡魇魔时落下的诅咒。酒柜深处,饿死鬼留下的糖葫芦正在朱砂阵里融化,明天该去钢铁厂旧址找找有没有刻字的槐树。
子时三刻,穿旗袍的女人抱着鎏金梳妆盒撞进酒吧。阿娇嗅到盒里婴灵哭喊的瞬间,我的桃木剑己经挑开铜锁。檀木梳齿间缠着胎发,镜面浮现的却是行乐观废墟,师父的牌位在供桌上裂成两半。
"道长救命!"女人脖颈紫痕泛着尸斑,"这古董会......"
阿娇突然发出野兽般的低吼。她腕间红绳铃铛疯狂震颤,那是师父用她断尾炼化的禁制。我摸向藏在关公像后的雷击木,铜盆里的符水突然映出阿娇百年前的画面——被天雷劈焦的小狐狸,正用最后力气拱着书生的尸体。
暴雨拍打窗棂的声音像无数冤魂鼓掌。我咬破指尖在女人额头画血符,阿娇的尖牙己经抵住她咽喉。当梳妆盒里伸出青紫小手时,酒吧所有灯笼突然变成惨绿色。
"别动。"我把五帝钱按在阿娇眉心,"还记得咱们的结婚誓词吗?"
她瞳孔里的金芒忽明忽暗,旗袍女人趁机想逃,却被饿死鬼留下的糖浆粘住鞋跟。铜盆突然迸发刺目白光,盒中传来婴儿破啼的瞬间,我听见阿娇用三百年来最柔软的声音呢喃:"行乐你这个......大笨蛋......"
婴灵的啼哭像碎玻璃扎进耳膜,旗袍女人颈后的尸斑突然活过来似的游走。阿娇的狐尾缠住我手腕时,铜盆里浮出的记忆碎片正割裂现实——三百年前的书生抱着焦黑的小狐狸,在暴雨中咬破手指画婚书。
"闭眼!"我扬手洒出掺着朱砂的雄黄粉,桃木剑却劈中了虚影。梳妆盒镜面映出的根本不是我们,而是行乐观焚毁前的模样:师父的道袍在火中猎猎作响,手里攥着半截雪白狐尾。
阿娇突然发出幼兽般的呜咽。她锁骨下的疤痕裂开细缝,黑血滴在铜盆里竟化作金色流沙。我顾不得被反噬的风险,咬破舌尖喷出血雾:"天地玄宗,万炁本根......"
"你念错避水咒了笨蛋!"阿娇的尖牙刺破我肩膀,疼痛却让眼前幻象骤然清晰。婴灵青紫的小手正攥着半块玉佩——那分明是师父随身五十年的太极阴阳鱼。
旗袍女人突然七窍涌出槐花,腐烂的甜香中,我瞥见她裙摆内衬绣着"慈幼局1937"。阿娇的尾巴卷住婴灵瞬间,铜盆里的金色流沙突然凝成小狐狸模样,冲着师父的幻影龇牙咧嘴。
"原来如此。"我抹了把鼻血笑出声,扯开道袍露出心口狰狞的伤疤——那正是婚书朱砂印的形状,"老爷子到死都在玩傀儡戏啊。"
阿娇的瞳孔倏地缩成竖线。当我的血滴入铜盆,三百年前的画面突然倒转:根本不是书生救狐狸,而是小狐狸叼着浑身是血的书生,在雷劫中硬生生撞碎了师父的炼魂鼎。
婴灵突然发出咯咯笑声,它的天灵盖缓缓打开,露出嵌在头骨里的半枚铜钱。我捏着饿死鬼留下的光绪通宝比了比,严丝合缝。
"超生套餐要涨价了。"我弹了下嗡嗡作响的五帝钱,"这位夫人,您偷埋在校场的三十六具童尸,该不会恰巧都戴着长命锁吧?"
阿娇的狐火突然变成湛蓝色。旗袍女人皮肤下鼓起无数蠕动的肉芽,却被婴灵张嘴吞噬。当铜盆里的师父幻影举起桃木剑时,我抓起吧台上的薄荷糖砸向镜面。
"看清楚!"我掰过阿娇的下巴强迫她首视铜盆,"你当年救的根本不是......"
暴雨裹着惊雷劈碎窗棂。阿娇残存的半条尾巴突然暴涨,雪白毛发间浮现血色符咒。婴灵趁机扑向我心口的伤疤,却被阿娇用狐尾卷着塞进酒坛——里面还泡着去年中元节抓的魇魔。
"行乐,"阿娇舔去我睫毛上的血珠,三百年来第一次唤我本名,"你的心跳声吵死了。"
铜盆在此时轰然炸裂,飞溅的碎片中,师父临终前的画面终于清晰:他颤抖的手指不是在结印,而是拼命擦拭小狐狸墓碑上的积雪。
铜盆碎片扎进檀木柜台时,我正在给阿娇的尾巴抹椰子油。吊死鬼从酒窖探出头看热闹,舌头在胸前打了个蝴蝶结。
"第十七个。"阿娇把算盘拨得噼啪响,"上个月摔碎宋代魂瓶,前天烧了唐寅画的艳鬼图......"她狐耳突然抖了抖,沾着椰子油的尾巴啪地抽在我后脑勺,"行乐!你往酒里掺井水?"
我揉着脑袋把桃木剑从招魂幡上拔下来:"东街王婆说这是唐朝贵妃的洗脸水......"
玻璃门突然结满冰花。穿中山装的少年跌进来,怀表链子缠着脖颈青痕,马褂下摆还粘着民国报纸碎片。他抬头时瞳孔像融化的银元:"请问,见过我娘做的枣泥酥吗?"
阿娇的指甲瞬间划破我手背。这少年周身萦绕的煞气比镇魂钉还冷,衣襟却别着朵褪色的绢丝海棠。
"枣泥酥寄存费二十块大洋。"我摸出师父留下的青铜罗盘,"或者用你怀表里的照片抵账。"
少年脖颈裂痕突然涌出黑血,吊灯在阴风中碎成星雨。阿娇的尾巴卷着我滚向柜台后方,她咬着我耳垂低吼:"你他妈看不出这是噬魂煞?"
铜盆碎片在此刻发出蜂鸣。少年怀表弹开的瞬间,我瞥见泛黄照片里穿藕荷色旗袍的女人——她耳垂上的翡翠坠子,分明与阿娇昨夜戴的是同一对。
"有意思。"我舔掉手背血迹,在符纸上画出逆转咒,"阿娇,你八十年前唱的《天涯歌女》还是跑调吧?"
狐火轰地点燃整个吧台。阿娇的尖牙离我喉结仅半寸时,少年突然发出幼猫般的呜咽。他掌心躺着的不是枣泥酥,而是半块带牙印的绿豆糕——那齿痕与我去年在阿娇藏的胭脂盒里找到的蜜饯一模一样。
吊死鬼的舌头突然自行解开,他指着颤抖的铜盆碎片尖叫:"观主!是观主的魂魄!"
碎片映出的画面让阿娇僵成雕像:三百年前的行乐观后院,书生打扮的师父正将翡翠耳坠戴在小狐狸耳边,而石桌上搁着的胭脂盒,正是如今阿娇藏在酒窖暗格里的那个。
"难怪你总说绿豆糕发苦。"我擦掉鼻血笑出声,"老爷子偷换了你的味觉?"
阿娇的尾巴突然缠住少年脖颈,狐火却温柔地舔舐他伤口:"说!谁教你用我的生辰八字炼煞?"
少年在火焰中褪去狰狞,露出眼角朱砂痣。当铜盆碎片拼出完整画面时,我们同时倒抽冷气——照片里的旗袍女人正在给少年试穿西服,而她身后的镜中,倒映着正在画符的师父。
雷声碾过屋檐的刹那,我撕开道袍心口。疤痕里渗出的血珠滴在铜盆碎片上,竟凝成三百年前的书生模样。阿娇的尖叫震碎所有酒瓶:"不可能!你的魂魄明明......"
少年突然开始融化,露出体内缠绕的朱砂红线。每一根红线上都系着铜钱,正是这些年我超度亡魂时用的"买路钱"。吊死鬼的舌头终于找回声音:"观主用自己肋骨做的铜钱!"
阿娇的狐耳渗出银白血液,这是她动真怒的征兆。我抢在她撕碎少年前咬破舌尖,将血抹在她锁骨伤疤上:"仔细看!师父的右手!"
暴雨如注的幻境中,三百年前的师父正在做和我相同的动作——他把血抹在小狐狸伤口,而天际雷云里隐约浮现行乐酒吧的霓虹灯牌。
少年彻底融成一滩血水,里面游动着无数发光铜钱。阿娇突然抓起我手腕舔舐伤口,三百年来第一次落泪:"大骗子......你的血......明明是桂花味的......"
铜盆碎片自动拼成镜子,映出我和书生重叠的面容。镜框边缘缓缓浮现师父的字迹:
"且酩酊,任他两轮日月,来往如梭。?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