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丝裹着槐花香飘进酒吧时,我正趴在檀木吧台上数这个月的流水。阿娇的尾巴尖扫过我的后颈,"道士哥哥,有客人来啦。"
玻璃门上的铜铃没响,我摸向袖中符咒的手顿了顿。月光在门槛上碎成银屑,十二岁模样的女孩踮着脚尖转圈,藕荷色襦裙上浮动着青苔般的幽光。
"三不接待。"我用朱砂笔敲了敲墙上的木牌,"未满十八岁、没预约的、活人。"
女孩突然出现在吧台前,下巴搁在我数钞票的手背上。她睫毛上凝着露水,瞳孔里却像烧着两簇鬼火:"我叫天邪,天邪鬼的天邪。"说话时她袖中爬出藤蔓似的黑气,缠住了我的手腕。
符纸燃起的瞬间,我听见阿娇的轻笑。青烟中天邪鬼歪着头,咬住我用来镇场子的五雷符像吃糯米糍:"老板好小气,请杯梅子酒都不肯?"
我盯着迅速石化的右手,冰裂纹正顺着小臂往上爬:"你他娘的在酒里下咒?"
"是老板自己碰到我了呀。"她晃着双螺髻凑近,发间银铃响得像催命符,"被遗忘的怨气、被辜负的誓言、被践踏的真心——碰过我的人都会变成石头呢。"
阿娇的九条尾巴突然炸成绒球,她拎着天邪鬼的后领把人拽开:"小妹妹要不要吃桃花酥?姐姐教你个乖,在这间酒吧闹事的..."狐火从她指尖窜起,却在碰到天邪鬼时突然熄灭。
我甩着半石化的手摸向酒柜最上层,装着女儿红的陶瓮突然炸开。琥珀色的酒液在空中凝成符咒,还没落下就变成了滚动的骷髅头。整间酒吧开始扭曲,墙上的钟摆倒转,醉酒的狸猫客人长出第三只耳朵。
"停下!"我抄起桃木剑劈开酒雾,"你要什么?钱?供奉?还是..."
天邪鬼坐在吊灯上晃腿,每晃一下就有瓦片从屋顶坠落:"想要老板永远记得我呀。"她笑得天真无邪,"所有中咒的人,最后都会忘了我呢。"
阿娇突然握住我石化的手,狐尾缠住天邪鬼的脚踝:"小石头精,你生前是陪葬的陶俑吧?"她指尖抚过女孩颈间裂缝,"被埋在地宫千年,最怕的不是黑暗,而是连怨恨都被时间磨碎了吧?"
吊灯骤然熄灭。我摸到天邪鬼颤抖的肩膀,比深秋的井水还冷。石化的手臂突然恢复知觉,掌心里多了一串陶土手链。
"本店新规。"我把手链戴在她腕上,"赊账的客人,得留下打工还债。"
槐花混着酒香的夜风里,天邪鬼...不,陶陶正指挥骷髅侍应生擦桌子。阿娇舔着我手腕上未褪的石纹:"道士哥哥的符咒不管用时,倒是比画符好看。"
月光斜斜切过陶陶的背影,她正在菜单上画歪歪扭扭的梅花。那些曾经吞噬过无数人的诅咒,此刻在她发梢化作了带着酒香的尘灰。
铜铃突然发疯似的摇晃时,我正教陶陶用POS机结账。她踮脚戳着液晶屏上跳动的数字,发间陶土烧制的梅花簌簌作响:"这个会吃铜钱的小盒子,比诅咒还可怕呢。"
店门被撞开的瞬间,十二串镇魂铃同时炸响。穿冲锋衣的男人滚进来,衣摆沾着新鲜的血腥气。陶陶手里的菜单哗啦啦翻动,画着梅花的纸页突然渗出暗红。
"救...救命!"男人脖子上挂着摸金符,腰间的洛阳铲还在滴黑水,"那东西追过来了!"
阿娇的尾巴卷住我的腰往后拽,狐火映出玻璃门外密密麻麻的脚印。每个脚印都盛着半凝固的血浆,在月光下咕嘟咕嘟冒泡。陶陶忽然蹲下来抚摸青砖缝,那里钻出几株开着紫花的藤蔓。
"是地宫里的尸香魔芋。"她指尖的陶土裂开细纹,"闻到活人血就会开花..."
我抄起柜台下的雄黄酒泼向门口,酒液却在空中凝成琥珀色的蛇。穿旗袍的女人踏着血脚印走进来,发间别着的青铜簪刻着饕餮纹——和陶陶腕上陶珠的花纹一模一样。
"小陶俑。"女人指甲暴涨三寸,戳向瑟瑟发抖的盗墓贼,"把偷走的魂玉交出来。"
陶陶突然发出我从没听过的尖啸。吧台上所有玻璃杯同时炸裂,飞溅的碎片在空中凝成万千箭矢。阿娇的九尾结界刚张开就被击碎,我袖中的五雷符自动燃成灰烬。
"玉娘姐姐。"陶陶瞳孔变成浑浊的陶土色,"你吃了多少活人才修出人形?"
穿旗袍的妖怪笑声像碎瓷刮过石板。她掀开旗袍下摆,露出由无数人手指骨拼接成的双腿:"多亏这些蠢货挖开地宫,我才能顺着盗洞爬出来呀。"她踢开吓晕的盗墓贼,"不像你,宁愿在酒馆当跑堂的狗。"
我摸到陶陶后背的陶土裂纹在发烫,她画在墙上的梅花开始流血。阿娇突然把什么东西塞进我掌心——是去年中元节剩下的引魂香。
"道士哥哥。"她尾巴尖扫过我耳垂,"还记得陶陶怕什么吗?"
女人正伸手抓向陶陶的螺髻,我点燃引魂香插进雄黄酒瓶。青烟腾起的刹那,整间酒吧响起此起彼伏的陶埙声。陶陶腕上的陶珠突然崩裂,飞溅的碎屑化作漫天流萤。
"你居然留着这个!"玉娘惊恐地后退,旗袍开始片片剥落,"诸侯王用我们陪葬时烧制的陶埙..."
陶陶踩着流萤跃起,小小的手掌穿透女妖胸口。当她攥着团青黑色雾气落地时,我注意到她裙摆下露出半截陶土烧制的腿——和玉娘的人骨腿截然不同。
"姐姐错了。"陶陶把挣扎的雾气团成球,"我不是怕寂寞。"她将雾气球塞进空酒瓶,转头对我笑出两个酒窝,"老板,这个能泡三百年份的妖鬼酒哟。"
阿娇在给昏迷的盗墓贼画王八,我拎起还在蠕动的酒瓶:"解释下?"
陶陶踮脚往瓶口贴符纸时,我瞥见她后颈浮现的朱砂咒文。那分明是失传己久的镇魂印,而印泥里掺着千年鲛人泪。
"玉娘是烧制我的窑火里诞生的精怪。"她手指轻敲瓶身,传出阵阵呜咽,"当年她吃掉所有哭泣的陶俑,只有我因为不会哭而活下来。"
吧台暗格里的青铜酒樽突然震动,樽身的蟠螭纹亮如熔金。陶陶突然摇晃着栽进我怀里,发间梅花落在我掌心,变成粒带着体温的陶珠。
"赊账的代价。"她指着珠子里浮动的星图,"这是当年地宫的星象记录,能帮老板找到埋在秦淮河底的酒窖..."
阿娇的尾巴突然缠住我俩。她舔掉我颈侧的血渍,狐火照亮陶陶衣领下蜿蜒的裂痕——那分明是诸侯王陵墓的构造图,而心脏位置标着朱砂点。
槐花香突然变得浓烈,陶陶在我怀里发出小猫般的呼噜声。月光穿过她半透明的身体,在地面投下陶土质感的影子。我突然想起镇魂印的传说:以血为契者,将永世承受焚心之痛。
收银机吐出张带血的账单,数字正好是当年诸侯墓的墓室编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