返回首页
求书
关灯 护眼
加入书架

第15章 旋转木马

雨珠在青石板上跳踢踏舞时,阿娇正在用尾巴卷着抹布擦酒杯。我的道袍第三颗盘扣松了,露出锁骨上陈年的朱砂符咒。

"老板你又在看《花花公子》!"狐鬼的耳朵抖得像受惊的蝴蝶,"要是客人突然......"

门轴发出垂死病人的呻吟。青色脚蹼踩碎雨帘,绿皮妖怪头顶凹陷的水洼晃动着薄荷酒的光。我的桃木剑还没出鞘,阿娇的尾巴己经缠住对方脖颈。

"小乌龟走错门了?"我弹了弹杂志上的瓜子壳,"我们这里可没有池塘。"

妖怪喉咙里滚出淤泥翻涌的咕噜声,湿漉漉的手掌摊开,三枚沾着水藻的铜钱在吧台滚出歪斜的轨迹。阿娇的尾巴松开了,指甲却还泛着幽蓝的磷火。

"酒糟黄瓜。"它说这话时腮帮鼓起滑稽的弧度,"要冰镇过的。"

凌晨两点十七分,我们知道了这个河童的悲惨遭遇——工地填平了他的池塘,熊孩子用打火机烧他的龟壳。现在他的鳞片缝隙还卡着烧烤签子,头顶水洼里漂着半片奥利奥包装纸。

"所以你是被人类欺负的妖怪?"阿娇往他杯里续梅子酒时尾巴缠上我的腰,"好可怜哦,要不要姐姐帮你报仇?"

河童突然跃上吊灯,青苔色的爪子抓向我背后。酒坛轰然碎裂,二十三条泡了三年的人参精在黄酒里疯狂扭动。

"他在偷酒糟!"阿娇尖叫着甩出七个空酒瓶,河童用龟壳接住攻击,满屋子都是黄瓜发酵的酸香。我踩着《酒醉的蝴蝶》节拍布下缚妖阵,符纸却被他头顶水洼里的薄荷酒浇得打卷。

追逐战持续到第三支舞曲结束时,河童终于被阿娇的尾巴捆成粽子。我们在他鳞片下找到二十三根酒糟黄瓜、半罐桂花蜜和我的鳄鱼皮钱包。

"这是给弟弟们的......"他突然蜷缩成青绿色毛栗,"他们三天没吃东西了。"

阿娇的耳朵耷拉下来,尾巴尖轻轻拂过他龟壳上的焦痕。我扯开道袍第三颗盘扣,露出锁骨下镇邪的八卦镜。

"小鬼,"镜子映出他头顶将枯的水洼,"用这个换你的故事怎么样?"

当朝阳染红槐树巷的瓦檐时,河童头顶盛着晨露的荷叶走了。阿娇把修补好的龟壳系上红绳,我往玻璃罐里扔了片青色鳞片,标签上写"被熊孩子烧屁股的河童"。

酒糟黄瓜在冰箱里继续发酵,某个雨夜或许会有更多绿皮客人来访。毕竟妖怪的故事,总是要配着腌菜下酒的。

酒坛子见了底,河童头顶的瓷碟开始泛潮。我盯着那汪积水,舌尖发痒——上个月隔壁镇子闹旱灾,土地公拿三滴晨露换了我半缸米酒。

"再来一坛桂花酿!"河童拍着湿漉漉的蹼爪,绿鳞在灯笼下泛着铜钱的光。阿娇躲在我背后扯旗袍开衩,她尾巴尖沾了酒气,炸得像支白毛掸子。

我擦着琉璃盏笑:"承惠八十文。"

空气突然泛起河底淤泥的腥气。河童慢吞吞解下腰间布袋,倒出颗的夜明珠。珠子滚到阿娇绣鞋边,她喉咙里溢出猫咪似的呼噜声。

"定金。"河童的蹼爪按在柜台上,洇开一圈水渍,"事成之后,再给三颗。"

阿娇的尾巴缠上我脚踝。我叹着气掀开地窖活板门,陈年酒香涌上来时,河童头顶的水洼突然沸腾。他哑着嗓子说:"我的河被填了。"

月光从雕花窗漏进来,照见他后颈溃烂的鳞片。阿娇的尾巴不知何时松开了,她蹲在柜台后窸窸窣窣翻找,胭脂盒碰倒青瓷瓶,叮叮当当响成一片。

"喏。"她红着脸抛出一盒香粉,"止血的。"

河童笨拙地拧开鎏金盖子,扬起的香雾里混进铁锈味。我拎着酒坛敲了敲他头顶瓷碟:"先说清楚,超度水鬼另算钱,捞尸首得加价......"

话没说完,门帘突然被阴风掀起。河童猛地蜷成团绿球,骨碌碌滚进柜台底下。阿娇的尖叫卡在喉咙里——一只纸扎的仙鹤正立在门槛上,翅膀沾着露水。

"行乐道长。"纸鹤嘴里吐出老者的声音,"填河那伙人,今早全死了。"

柜台下传来牙齿打颤的咯咯声。我蘸着酒水在桃木桌上画符,阿娇的尾巴卷住我手腕:"当家的,血契的价钱......"

"翻三倍。"我舔掉指尖酒渍,纸鹤在符咒燃起的青烟中化作灰烬。河童从柜底探出头,头顶瓷碟里的水只剩薄薄一层。阿娇突然伸手戳了戳他的蹼爪:"喂,要不要试试玫瑰精油泡澡?"

月光突然暗了。我转头看见窗外漂满河灯,每盏灯芯都燃着幽蓝的火。河童喉咙里发出水波晃荡的呜咽,他蹼爪按在夜明珠上,珠子里渐渐浮出张泡胀的人脸。

阿娇的尾巴毛全竖了起来,却把香粉盒子又往前推了推。我数着河灯的数量,听见自己咽口水的声音——一百盏灯,够换三缸竹叶青。

"再加五颗东珠。"我把酒坛墩在桌上,"管杀还管埋。"

河灯突然同时转向窗棂,蓝火映得满室鬼气森森。阿娇的指甲变成长长的利爪,却轻轻搭在河童颤抖的背上:"先说好,玫瑰精油要记账的呀。"

河童突然把夜明珠吞进喉咙,整个酒馆顿时漫起青碧色的光。阿娇的尾巴卷住横梁倒吊下来,旗袍翻涌成绽放的牡丹:"八十文就想买人命?当家的你良心被狗吃啦?"

我捏碎酒坛封泥,酒香混着符纸灰烬在空气里打旋。窗外河灯接连炸开,蓝火凝成水蛇往窗缝里钻。河童头顶的瓷碟开始渗血,他抓着我的道袍下摆,鳞片缝隙里掉出半截铅笔头。

"他们在河里......"他腮帮鼓起又瘪下,吐出串混着水草的泡泡,"盖了座游乐园。"

阿娇突然笑出声,利爪划开八仙桌:"旋转木马还是摩天轮?"她尾巴尖沾着我的朱砂,在墙面画出歪扭的符咒,"上个月土地婆说想坐海盗船......"

话音未落,纸鹤的灰烬突然聚形。湿漉漉的长发缠住我的桃木剑,腐尸的腥气里混着爆米花的甜腻。河童发出开水壶似的尖叫,蹼爪拍地唤来三尺浊浪。

"定金!"我在浪头打翻酒架前抛出八卦镜,镜面接住的河水竟泛着荧光粉的颜色,"得加钱!"

阿娇的尾巴突然暴涨,雪白绒毛裹住整个柜台。她在妖气旋涡里冲我抛媚眼:"记得赔我的苏绣屏风。"说罢张口吐出团狐火,火苗里竟飘着玫瑰花瓣。

水鬼撞上狐火的瞬间,酒馆里下起彩虹色的雨。河童趁机滚向地窖,头顶瓷碟盛着的血水突然映出游乐场轮廓——旋转木马上骑满的孩童,摩天轮轿厢里滴落着鲜红液体。

"我要吐了。"阿娇变回人形趴在我肩上,"他们往河里倒的什么玩意儿?"

我盯着八卦镜里翻腾的荧光粉:"比黑狗血还邪乎。"镜面突然裂开细纹,清亮的水珠渗出来,落地竟开出半透明的莲花。河童的蹼爪猛地抓住莲花茎,溃烂的鳞片开始剥落。

"净水咒!"阿娇的耳坠叮当作响,"小乌龟你早说会开花呀!"

后半夜我们在槐树下挖坑埋莲花,河童弟弟们从下水道探出绿脑袋。最小的那只戴着破洞棒球帽,龟壳上用荧光涂料画着皮卡丘。

"游乐园今晚有烟花。"我往坑里倒梅子酒时,阿娇正用尾巴逗弄小河童,"当家的,要不要带孩子们......"

爆炸声淹没了她的尾音。河对岸腾起蘑菇状的云团,上千只河灯从云中坠落,每盏都系着褪色的红领巾。老槐树的枝干突然淌下血泪,树洞里传出童谣的回响。

河童们齐刷刷望向八卦镜。镜面映出的夜空里,烟花拼成巨大的笑脸,嘴角滴着混了水银的彩虹糖浆。

"追加费用。"我把桃木剑插进笑靥位置,"得用这个结账。"

阿娇的尾巴卷走最小的河童,在他头顶瓷碟里放了颗水果糖。当第一缕天光刺破云层时,我们听见游乐园传来生锈的旋转木马声,混着河童们吮吸酒糟黄瓜的吸溜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