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丝斜斜地切过霓虹灯牌时,我正给阿娇涂凤仙花汁。她的脚踝搁在我膝头,冰凉得像浸过井水的玉。
"轻点嘛。"她晃着珍珠白的脚趾,狐尾在吧台上扫落三枚铜钱,"上回被青城山的老道追了半条街,奴家的指甲到现在还疼呢。"
桃木剑突然在墙上震颤起来。铜铃叮当乱响,酒柜里的朱砂酒漾出波纹。阿娇的尾巴"嘭"地炸成蒲公英,我手一抖,凤仙花汁在新娘袜上洇开血似的红。
门是被阴风撞开的。
青面獠牙的恶鬼裹着腥气扑来,利爪离我喉头三寸时突然僵住——阿娇的尾巴尖正戳着他后颈,狐火在绒毛间明明灭灭。
"噬心鬼?"我捻着沾血的棉签往黄符上画押,"上个月城西死的那几个赌棍是你吃的?"
鬼气凝成水珠顺着獠牙往下淌:"一具肉身,换这屋里七条命。"
角落里传来酒杯碎裂声。穿JK裙的猫妖小服务生己经现了原形,客人们的妖气在威压下忽隐忽现。阿娇的尾巴又蓬松三分,火光映得她瞳孔泛起碎金:"相公,他说要吃了奴家呢。"
我数了数收银台里的现金:"驱这种厉鬼,市场价八千八。看在你丑得这么有创意的份上,打个折......"
话没说完,噬心鬼突然剧烈抽搐。黑雾从七窍喷涌而出,胸前的青铜镜闪过血光。阿娇的尾巴瞬间缠住我手腕:"镜子里有东西在哭。"
恶鬼的利爪突然转向自己胸口,生生撕开皮肉。腐肉间露出半张女人的脸,眼角挂着泪痣,嘴唇开合着说"救救他"。我弹了枚五帝钱击在镜面,清脆的碎裂声里传来男人嘶吼:"别碰婉娘!"
阿娇的狐火突然暴涨,映出墙上走马灯似的影子——月下私塾,书生为绣娘描眉;血溅喜堂,道士用铜镜封魂;乱葬岗的月光照着两具棺木,红线缠着黄符勒进骨殖......
"原来是对苦命鸳鸯。"我晃着从恶鬼身上摸出的合卺杯,残酒在杯底晃出涟漪,"那道士把你们的魂魄拆开炼成鬼器?"
铜镜碎片在掌心发烫,书生残魂的声音细若游丝:"婉娘替我挡了噬心咒......"
阿娇突然把什么塞进我手里。低头看时,却是她存了五十年的桃花酿。酒液淋在铜镜上的瞬间,满室腥臭化作三月烟雨。噬心鬼的獠牙簌簌脱落,露出新娘含笑的杏眼。
双魂消散时,屋檐下的风铃唱起童谣。阿娇的尾巴缠着我脖子哼哼:"相公方才摸那女鬼的嫁衣了吧?"我摸出从书生魂里顺来的翡翠簪子插在她鬓边:"醋缸成精。"
雨还在下。吧台上并蒂莲的水痕里,两尾红鲤正追着铜镜碎片吐泡泡。
阿娇的尾巴第七次扫翻盐罐时,我终于抓住那团不安分的绒毛。月光透过雕花窗棂,在她发间簪出流动的银纹。
"痒。"她扭着腰肢往我怀里钻,翡翠簪子滑落到锁骨处,"定是那破镜子沾了晦气。"
铜镜碎片在鱼缸里闪着妖异的蓝光。红鲤的鳞片不知何时变成了青黑色,昨夜投进去的铜钱全生了绿锈。我捏诀的手顿了顿——水面倒影里,阿娇的尾巴分明缠着两圈褪色的红线。
地下室突然传来瓷瓶炸裂声。镇着伏魔阵的龙泉印泥翻倒在地,朱砂渗进青砖缝里,蜿蜒如血。阿娇的瞳孔瞬间缩成细线:"有人动了奴家的桃花冢。"
我们撞开暗门时,满墙的姻缘笺正簌簌燃烧。那些用狐毛笔写的客人愿望化作灰蝴蝶,在焦糊味里扑棱着残翅。阿娇的尖叫卡在喉咙里,她颤抖着捧起半片焦纸,上面"白首不离"的字迹正在褪色。
桃木剑突然横在我颈侧。
剑穗上的鸳鸯扣叮当作响,来客道袍上的金线绣着双头蛇。男人用剑尖挑起我的下巴,东南亚口音裹着降头油的腥甜:"王爷的后裔就这点能耐?"
阿娇的尾巴轰然炸开九条,狐火映出墙壁上密密麻麻的蛊虫。男人剑锋一转,斩落她鬓边半朵绢花:"交出铜镜,不然这千年狐鬼的尾巴......"
我甩出五枚粘着收款码的铜钱。蛊虫撞上金光咒的瞬间,收银台传来清脆的到账提示。男人踉跄着后退,道冠被阿娇的尾巴掀翻,露出后颈的蛇形纹身。
"你们拿活人炼尸油的事,城隍庙收八十万才肯装瞎。"我踩住他抽搐的手腕,"不过我这人讲道义——"
阿娇突然软绵绵贴上来,指尖在我胸口画圈:"相公不如把他留给奴家试新调的酒?"她的狐尾卷起男人腰身时,我清楚看见三根红绳正在断裂。
蛊师在狐火中化作青烟时,鱼缸里的铜镜碎片突然拼合成半张人脸。书生残魂的声音混着水泡:"他们用婉娘的八字钉了桃花煞......"
阿娇的尾巴毫无征兆地垂落下来。她倚着酒柜轻笑,眼尾的桃花纹淡得几乎看不见:"奴家有些乏了。"转身时,三片狐毛轻飘飘落进我的掌心,烫得像是坠落的星屑。
子时的更鼓混着雷声滚过屋檐。我着铜钱上的龙纹,地下室传来细碎的啃噬声——伏魔阵里,昨夜收留的兔妖正在吞吃自己的耳朵。
阿娇第七次把盐当成糖撒进杨梅酒时,我知道事情严重了。她总说千年道行足够挥霍,可眼下连狐火都凝不成桃花状,只能勉强团成个歪茄子。
"定是前日沾了尸油。"她趴在冰裂纹瓷枕上,尾巴尖有气无力地扫着我的罗盘,"相公给奴家舔舔毛就好......"
话音未落,橱窗轰然炸裂。穿苗银项圈的少女踩着玻璃碴闯进来,银铃系着的不是铃舌,而是半截人指骨。她怀里的陶罐滋滋冒着黑烟,我闻出是炼过生魂的尸蜡。
"巴蓬大人要的龙气。"少女的银饰叮咚作响,指甲缝里爬出蜈蚣,"或者狐鬼的第三条尾巴。"
阿娇突然娇笑着缠上我的腰,尾巴在少女面前晃成虚影:"小姑娘可知吃男人阳气要先温酒?"她指尖捻着的符纸刚燃起,陶罐里猛地探出青紫的婴儿手。
我甩出五帝钱击退尸婴,铜钱上的龙纹竟开始剥落。苗女趁机掷出银项圈,阿娇推我时被套住脚踝,苗银触到鬼肤瞬间烧出焦痕。
"八十岁的老蛊婆装什么嫩!"我抄起泡着蛇胆的酒坛砸过去,"你家巴蓬没教过你......"
地下室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。苗女脸色骤变,陶罐里的尸婴发出啼哭。阿娇的尾巴突然暴涨,卷着苗女撞向酒柜,十八坛女儿红全泼在银饰上——那些炼魂的银器遇酒即溶,冒出腥臭的泡沫。
"奴家最恨人动我尾巴。"阿娇踩住苗女手掌,狐火终于凝成桃花瓣的形状,"第三条在奴家大婚夜就送给......"
她突然噤声。我转头看见鱼缸里的铜镜碎片拼出婉娘的脸,红鲤正叼着根断指游弋。苗女趁机化作黑雾逃窜,只留地上蠕动的蛊虫拼成血字:月蚀夜取魂。
阿娇的尾巴软绵绵垂下来,她倚着我喘气时,我摸到她尾椎骨凸起的硬块——那里钉着枚生锈的合卺杯碎片,正是那夜从噬心鬼身上顺走的。
"二百年前你在乱葬岗捡到我时,可没这么婆婆妈妈。"她突然咬我耳朵,齿尖刺出血珠,"王爷的龙气再不用,可要馊了。"
子时的梆子声混着雷声滚过屋檐。我摸着铜钱上剥落的龙鳞纹,地下室传来诡异的吞咽声——昨夜收留的猫妖正在啃食自己的影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