梅雨季的酒吧地板总是渗出青苔,阿娇趴在柜台上用尾巴擦酒杯。铜钱剑突然在供桌上震颤,符纸上的朱砂像融化的血。
"阿娇,糯米酒坛子搬后院去。"
狐狸耳朵动了动,"行乐道长又要骗女鬼买酒啦?"
门铃在雨声中发出锈蚀的呻吟。穿青色校服的女孩低着头,发梢滴落的水珠在地面凝成冰晶。我数着柜台暗格里五帝钱的数量,冰层正沿着她赤足的轨迹漫延。
"老板,要最烈的酒。"她说话时喉咙里翻滚着水流声。
阿娇的尾巴炸成蒲公英,我按住她发抖的爪子,"未成年鬼禁止饮酒。"符咒从袖口滑落瞬间,看见她校牌上模糊的"清水中学",水草缠绕的死亡日期是七年前。
酒瓶突然倾倒,琥珀色液体在空中凝成冰棱。女孩慌乱地伸手去接,冰柱却碎成齑粉。"对不起!"她跪在地上试图拼接玻璃渣,"生前打翻汽水会被罚跪整夜..."
阿娇尾巴卷来热毛巾,我往糯米酒里多加了勺红糖。当女孩捧着陶碗小口啜饮时,屋檐的雨帘突然逆流升空,无数水珠折射出她生前的记忆——暴雨夜被推下水库的女生,施暴者们如今正在隔壁大学城喝奶茶。
"不是来索命的?"我晃着喝剩的符水,她指尖在水雾中画出笑脸:"变成水鬼后才明白,恨是沉在湖底的石子。"冰晶从她眼角滚落,"可是...好想对妈妈说浴室的热水器漏电..."
阿娇忽然把毛茸茸的脑袋蹭过来:"小哭包要不要试试姐姐特调?用道长私房钱买的杨梅酒哦!"
子夜打烊时,我把符纸折成小船放进陶盆。女孩蜷在船里随波摇晃,水面倒映出她母亲在佛堂供奉的毕业合照。"孟兰盆节请道长吃妈妈做的艾草团子呀!"小船消失在雨帘深处,柜台留下块被水泡胀的电子表,日期永远停在十六岁生日。
阿娇舔着爪子上沾的糖霜:"下次给小鬼们开发儿童套餐吧?"
瓦当上的雨滴还在讲述未完结的故事,铜钱剑却不再震颤。或许有些亡魂需要的不是超度,而是有人记得她们也曾鲜活地笑过。
阿娇总说鬼魂像梅雨天返潮的墙皮,越是用力铲除,越会露出底下陈年的血痂。铜钱剑第三次把偷供品的饿死鬼钉在墙上时,我对着算盘叹气:"本月香烛支出超支三百块。"
"可是道长眼睛在发光呢。"狐狸用尾巴尖戳我后颈,"看见小美鬼就减免酒水费,遇到老头鬼就收双倍渡魂金。"
瓦罐摔碎的脆响打断我们的扯皮。厨房溢出槐花蜜的香气,偷吃的小鬼被灶王爷画像黏住舌头,正挥舞着焦黑的短腿挣扎。那是个穿开裆裤的婴灵,肚皮上缠绕着褪色的长命缕。
"行乐老贼连童工都压榨?"阿娇蘸着米酒擦拭婴灵嘴角的灶糖,那团黑雾突然发出响亮的饱嗝。婴灵蜷成发霉的糯米团子,脖颈挂着的银锁刻着"慈幼局制"。
我数着锁眼里的积灰,"光绪年间的老鬼还敢吃现代防腐剂?"铜钱剑却在此刻嗡鸣着指向吧台。原本供奉土地公的米糕不翼而飞,只留下老鼠形状的爪印。
阿娇把婴灵塞进空酒坛,"是灰八爷。"她耳尖的绒毛沾着雨丝,"只有鼠仙能躲过你的缚灵阵。"
雨夜潮湿的霉味里混入线香,穿青布衫的老头蹲在房梁啃米糕,腮帮鼓成仓鼠。他尾巴尖还勾着阿娇藏起来的桂花酿,"小行乐,拿两坛女儿红换你师父欠的赌债。"
我默默举起扫码机,"鼠仙爷爷,本店支持电子功德箱支付。"
瓦片忽然簌簌震动,灰八爷的胡须沾满酒渍:"山魈要来抢你镇宅的铜镜咯。"他醉醺醺地抛来半块玉珏,"用这个雇我当保镖...嗝...工钱按每小时三颗松子算..."
阿娇突然甩出条油光水滑的尾巴,把鼠仙拍进腌酸菜的陶缸。婴灵趁机扒着缸沿往里张望,被酒气熏得打了个喷嚏。
"完蛋啦。"狐狸耳朵耷拉成丧气的弧度,"鼠仙的宿醉咒会让酒吧飘三天酒糟味。"
我望着雨中浮现的山魈影子,它们手里的招魂幡正滴落黑血。铜钱剑兴奋地颤动,柜台上婴灵偷藏的米糕还带着牙印。或许该给灰八爷涨工钱——用他私藏的那罐光绪年松子。
梅雨还在下,阿娇用尾巴给醉倒的鼠仙当枕头。山魈的咆哮混着婴灵的笑声,铜镜里映出百年未变的月光。有些债还起来要几辈子,但一块发霉的米糕就能让鬼魂安眠。
山魈的爪子拍碎雨幕时,我正往鼠仙鼻孔里塞解酒符。灰八爷在酸菜缸里吐着泡泡:"当年你师父用这招骗走我五百年陈酿..."
阿娇的尾巴卷住第一只扑进来的山魈,那怪物獠牙上还沾着奶茶店的珍珠。"现在的妖怪不讲基本法吗?"狐狸爪子捏爆山芋粉圆子,"抢法器前不先预约?"
铜镜在供桌上发出蜂鸣,镜面浮现出师父年轻时欠揍的脸。1997年的影像雪花般抖动,他偷换鼠仙酒坛的瞬间,我脖颈的旧伤疤突然灼痛——那是被山魈抓伤的拜师礼。
"松子罐在神龛第三层!"我踹翻扑向婴灵的山魈,那团黑雾正抱着半块发霉米糕傻笑。灰八爷的尾巴突然暴涨成巨鞭,将两只山魈抽成陀螺:"利息涨到每小时五颗!"
阿娇跳上旋转的山魈玩骑大马,青裙缀着的铜铃叮当作响。她甩出张油腻的符纸贴在我后背,上面歪歪扭扭画着比中指的小人——那是去年中元节我教她画的护身咒。
铜镜的蜂鸣转为刺耳啸叫,镜中师父的影像正在吞食某种发光体。山魈们的眼珠同时爆裂,血水在空中凝成繁体"债"字。我喉咙泛起铁锈味,十七岁那夜的记忆卷土重来:师父把我推入锁妖阵时,手里攥着同样的发光体。
"行乐老贼别发呆!"阿娇的尾巴抽飞我面前的断爪,山魈尸体正融化成粘稠糖浆。灰八爷突然抛来那半块玉珏,1997年的师父在玉中大喊:"逆徒!用糯米酒泼..."
婴灵突然发出啼哭,霉变的米糕砸中铜镜。镜面裂痕中伸出无数苍白手臂,攥住最近的山魈拖入深渊。阿娇趁机把整坛雄黄酒倒进裂缝,尖啸声里混着她欢快的叫嚷:"第二杯半价哟!"
当最后一只山魈化作青烟,铜镜彻底安静了。灰八爷数着松子首哼哼:"你师父吃的长生蛊卵,如今在你肝里养着呢。"他醉眼瞥向我渗血的袖口,"每月十五记得喂它喝女儿红..."
阿娇正在给吓傻的婴灵编小辫,我的旧伤疤上爬过冰凉的触感。铜镜残片映出我们三人的倒影,师父的蛊虫在血脉中发出满足的叹息。梅雨酿的酒最适合养蛊,而讨债的妖怪永远比客人先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