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珠顺着茅草屋檐串成珠帘时,我正趴在柜台数这个月的流水。三花突然弓起背冲着门口哈气,大黄的尾巴在地板上扫出沙沙的响。
"欢迎光——"芳芳的招呼卡在喉咙里。穿月白长衫的男人杵在门框中央,发梢滴着水,衣摆沾满苍耳,活像从古装剧片场迷路的群演。
我搓着下巴打量他腰间晃动的青铜铃铛:"包场费五百,谢绝参观。"
"要最贵的。"那人抛来块暗红石头,在账本上砸出个小坑。我对着光眯眼看石头上天然形成的云纹——是妖市流通的赤璋,够买下整片菜园子。
凤姐从厨房探出头,炒勺往我后脑勺虚晃一招:"小色胚又想坑哪个冤大头?"她油光发亮的辫子扫过客人肩膀时突然僵住,"哟,这位爷怎么带着尸气?"
"长右族,避水而生。"我吹着赤璋上的浮灰,看他在塑料凳上坐得笔首如松,"建议你别点水煮鱼,后厨那位祖上三代都是捉妖人。"
芳芳端茶时手指微微发抖,青瓷杯底磕在玻璃桌面的声响格外清脆。客人突然抓住她的手腕,鼻尖几乎贴到柠檬水杯沿:"此为何种蛊术?竟能将寒冰咒封在琉璃盏中。"
"那叫空调制冷。"我踹了脚正在吐舌头的黄狗,"给贵客拿条新毛巾。顺便说一句,我们店禁止调戏服务员。"
大黄叼来的草莓毛巾被他捏在手里反复端详。当三花跳上窗台时,这人突然起身行了个拱手礼:"在下冒昧,可否请教这位猫公子..."
话音未落,三花一爪子拍飞了他郑重其事递过去的秋刀鱼干。
后院的雨棚下,我蹲着给赤璋钻孔准备串钥匙链。"你们长右不是最怕沾人气?"斜眼瞥见他正用两根手指捏着手机自拍,闪光灯亮起的瞬间差点从石凳上栽下去。
"入世修行。"他严肃地调整美颜滤镜,头顶的发髻扫过镜头,"族长说至少要学会发朋友圈。"
凤姐咣当一声撂下酸菜鱼盆,红汤在桌面漾出个完美的圆:"特辣夺命销魂鱼,吃完记得给手机开制冷符。"她冲我挤眼,"刚发现这傻子用雷咒给充电宝蓄电,插座都冒烟了。"
芳芳噗嗤笑出声,又慌忙用点菜本捂住嘴。客人举着筷子在沸腾的红油里戳来戳去,最后郑重其事地夹起片生姜:"此鱼妖道行颇深,竟将真身藏于幻术。"
我捻灭烟头,看他被辣得通红的耳尖在水晶吊灯下像要滴血。檐角铜铃忽然无风自动,大黄冲着竹林方向狂吠起来。那人起身时,青铜铃铛在腰间发出清越的嗡鸣。
"明日还要去考机动车驾驭铁马之术。"他掏出手帕擦拭嘴角,上面绣着的云纹在灯光下泛着奇异流光,"敢问姑娘,"突然转向芳芳的声线有些发颤,"可能再为我续杯忘情水?"
凤姐的勺子终于结结实实砸在我头上:"人家要的是可乐续杯!"
雨后的柏油马路蒸腾着热气,长右妖第三次把驾校桑塔纳开进花坛时,我正蹲在双黄线上抽薄荷烟。教练揪着"倒车入库"的牌子冲过来:"潇洒你介绍来的什么玩意儿?这哥们把方向盘拧下来当罗盘使!"
"这叫沉浸式教学。"我抬脚碾灭烟头,后视镜里映出那人发髻上别着的草莓发卡——昨天芳芳给他擦汗时顺手别的。大黄突然从后备箱窜出来,叼着方向盘套欢快地冲向路边的煎饼摊。
长右妖站在冒烟的引擎盖前作揖:"铁马性情刚烈,不若我族玄龟温顺。"他腰间铃铛随动作轻响,正在买烤肠的芳芳突然踉跄着扶住额头。
"你没事吧?"我伸手要扶,却被凤姐油乎乎的巴掌拍开。她往芳芳嘴里塞了片生姜:"丫头打小就这样,见着古里古怪的铜器就犯晕。"
傍晚回农家乐时,三花正蹲在招牌上舔爪子。长右妖突然拽住我衣角,月光下的脸白得瘆人:"那猫的眼睛..."话音未落,三花尾巴甩过他的鼻尖,翡翠色瞳孔里闪过细密的篆文。
凤姐剁鱼头的声音从厨房炸出来:"芳芳!把冰柜第三格的朱砂拿...见鬼!我腌腊肉的硝石呢?"
后院突然传来瓷碗碎裂的脆响。我们冲过去时,只见芳芳怔怔站在槐树下,脚边滚着那个青铜铃铛。她手腕上不知何时缠了圈褪色的红绳,绳结样式和长右妖玉佩上的流苏一模一样。
"我好像..."芳芳的杏眼里蓄满山雾般的水汽,"见过沙场上的铁马冰河。"
长右妖的筷子掉进酸菜鱼汤里,溅起的红油在桌布上晕出符咒般的纹路。他解开发髻,银发如瀑垂落腰际,发间赫然藏着道陈年刀疤:"三百年前渭水之战,有个凡人女子用硝石炸毁水妖粮道..."
凤姐突然把砂锅墩在桌中央,八角与朝天椒的辛香冲散了满室妖气。"故事配酒,八卦就饭。"她舀了勺红艳艳的新辣酱淋在对方碗里,"尝尝老娘的孟婆汤改良版。"
当长右妖的眼泪变成珍珠砸进碗里时,我默默打开了手机录像。三花跳上窗台,琉璃般的眼瞳中映出漫天星河,大黄的吠声惊飞了竹林中栖息的青鸟。
后厨冰柜震动的第三夜,我摸黑起来查探,撞见凤姐正往辣酱罐里拌朱砂。月光把她眉心的油渍照得发亮:"看什么看?老娘在调驱妖符水。"
"你腌泡菜的硝石..."我故意拖长音调,看她手腕上的旧疤微微抽搐,"是当年炸水妖剩下的吧?"
不锈钢盆咣当砸进水池,惊醒了在米缸里打盹的三花。凤姐抄起芹菜抽我膝盖:"三百年前的事,够你轮回三辈子的胎了!"她突然噤声,刀尖指向窗外——十二盏青灯笼正穿过竹林,照亮了长右妖挂在晾衣绳上的草莓内裤。
妖市长老踹开院门时,芳芳正在教长右妖用吸管喝珍珠奶茶。老头子的银须缠住了门环:"孽障!你竟敢..."他突然哽住喉咙,凤姐的剁骨刀贴着耳畔钉入门板,刀柄上晃悠着蕾丝围裙。
"包场费两千,打架另算。"我晃了晃手机收款码,"支持妖界数字支付。"
长老的藤杖刚要砸向珍珠奶茶,大黄突然窜出来尿湿了他的云纹锦靴。芳芳腕间红绳无风自动,三花炸着毛跳上供桌,翡翠眼瞳在空中投出篆文结界。长右妖突然把草莓发卡别在长老鬓角:"父亲,这是现世最时髦的镇妖符。"
凤姐端出猩红的辣酱盅时,整个院子静得能听见露珠凝结的声音。长老的喉结滚动三下,突然抓起辣酱往嘴里塞:"放肆!区区凡人岂能...唔...此等烈味..."他眼泪变成东珠滚进酸菜缸,砸得泡椒上下翻腾。
"这叫黯然销魂酱。"我往他杯里添满二锅头,"配方是三百年前某个炸水妖的姑娘托梦教的。"
月光突然暗了一瞬,芳芳晕倒在结满霜花的石桌上。她散开的衣襟里滑出半块残玉,与长老腰间玉佩严丝合缝地拼成完整太极图。三花尾巴扫过玉佩时,我们看见了漫天箭雨中,红衣女子将硝石塞进长右妖手中的画面。
"所以你家祖训不许沾人气..."我往长老嘴里塞了颗薄荷糖醒酒,"是因为三百年前就私通了人类?"
凤姐的锅铲在星光下划出银色弧线:"少啰嗦,眼泪珍珠抵酒钱!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