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蹲在柜台后数着这个月第三十二只苍蝇时，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。
"老板，点单。"
来人白得像是从雪堆里刨出来的，银色长发用草茎胡乱扎着。大黄突然从狗窝窜出来，尾巴摇得能发电。三花弓着背炸成蒲公英，爪子勾住我的牛仔裤。
"您这儿..."客人指尖划过油腻的菜单，"有泉水炖野菌吗？"
凤姐从厨房探出头，围裙沾着辣椒籽："帅哥新来的？这季节山泉都干了，要不尝尝姐姐的秘制老汤？"案板剁得咚咚响，"保证比泉水够味儿——"
我踹了脚大黄的屁股，这蠢狗正把脑袋往客人膝盖缝里钻。客人突然抬头，琥珀色瞳孔闪过碎金："用这个付账可以吗？"他从麻布口袋里掏出竹筒，清水晃动的声响让三花发出开水壶般的尖叫。
暴雨是半夜砸下来的。我隔着窗纱数钞票，突然瞥见后山泛起青光。闪电劈开夜幕的刹那，白发男人赤脚站在暴雨里，身后浮现出半透明的鹿角虚影。
"要死啊！"我抄起塑料雨棚冲出去，拽到他胳膊时摸到树皮纹路。他软绵绵倒在我肩上，发间松脂香混着酒气："...人类体温...好烫..."
"神仙还喝假酒？"凤姐往他嘴里灌醒酒汤，"姐当年在县城酒吧...哎芳芳你别捂我嘴！"芳芳急得满脸通红，围裙带子在手指绞成麻花。
山神醒来时，我们正用他给的泉水煮火锅。三花蹲在神龛上舔爪子，大黄把狗盆拱到他脚下。"云山本该上月降雨，"他盯着翻滚的菌菇，"我化形那天...突然不会操纵天气了。"
凤姐的勺子"咣当"掉进锅里："神仙也有初潮？"芳芳的尖叫和我的爆笑惊飞屋外麻雀。山神耳尖通红地解释，每百年要重新适应人类躯壳时，大黄叼来他掉在院里的木簪。
后来我们常在后山捡到他。有时是研究自动灌溉器被淋成落汤鸡，有时是对着二维码收款牌发呆。首到某天暴雨冲垮进山公路，我眼睁睁看他抬手招来云霞，枯黄的映山红顺着雨水流过他脚踝，一夜间开满整片山坡。
现在这家伙赖在阁楼不肯走，美其名曰"观察人类生态"。凤姐拿奶油裱花袋戳他脑门："神仙过生日吃啥？蜡烛插灵芝上？"芳芳偷偷往蛋糕里塞了五颗温泉蛋——上次山神说蛋黄像小太阳。
哦对了，他最近和大黄成了死对头。昨天这蠢神还和狗抢最后一根鸡腿，结果被三花一爪子拍进荷花池。池底咕嘟嘟冒泡，浮上来个浑身淤泥的小学生，银发湿哒哒粘在圆脸上。
"看什么看！"现出原形的山神嚼着鸡腿含糊不清，"本座只是...暂时逆生长！"凤姐边拍视频边笑出眼泪："姐妹们快看，这儿有合法正太！"
芳芳给他擦脸的手帕浸了橙花水，我蹲在池边记账本又添一笔："衣物清洗费、儿童营养餐费、精神损失费..."小屁孩突然把油乎乎的手按在我脸上，身后十万朵野山茶同时绽放。
山神逆生长的第七天，我枕头底下摸出个松果形状的琥珀。拇指大的晶体里封着片银杏叶，叶脉里游动着星屑般的金斑。三花蹲在窗台冷笑："偷藏神灵眼泪，当心遭天谴。"
"这是芳芳送我的生日礼物！"我梗着脖子朝阁楼喊，"小鬼头昨晚是不是又躲被窝哭了？"
瓦片突然哗啦啦响，裹着松枝图案浴衣的小豆丁从天而降，赤脚踩在晾菜干的竹匾上："本座在练习呼风唤雨！"他鼻头还泛着红，手里攥着半包芳芳烤的榛子酥。
暴雨来得毫无征兆。凤姐晒在院里的腊肠像钟摆般摇晃，山神骑在大黄背上指挥撤退。我抱着账本往屋里跑时，看见彩虹从酸菜缸里喷涌而出。芳芳新养的锦鲤在积水中跃起，鳞片折射出七彩弧光。
"要长角啦！"凤姐举着锅铲追出来。那条红白相间的鱼在半空停顿三秒，额头"啵"地冒出晶莹的鹿角。山神突然捂住眼睛，指缝间漏出翡翠色的光："我想起来了...百年前有个戴斗笠的姑娘..."
三花炸着毛跳上屋檐，尾巴扫落一片青瓦。瓦片坠地瞬间，暴雨化作蝴蝶西散。戴眼镜的背包客举着手机闯进来："网上说这里能体验神仙民宿？"镜头对准额头生角的锦鲤，"嚯！全息投影够逼真啊！"
当晚农家乐冲上热搜榜时，我正在柴房审问小鬼。山神裹着芳芳的碎花空调被，脚边堆满信徒进贡的辣条："那个姐姐总在月圆夜来山涧跳舞，后来..."他咬断虾条发出脆响，"变成萤火虫飞走啦。"
凤姐突然踹门而入，手里泛黄的《云山志异》哗哗翻页："姐查到了！要破解逆生长咒，需要的头发和黑狗的唾液..."她目光扫过我和大黄，露出不怀好意的笑。
"老子是正经黄狗！"大黄的抗议被山神的尖叫盖过。小屁孩窜上房梁，打翻的蜂蜜罐引来蚂蚁大军。芳芳举着鸡毛掸子解救他时，发现梁上刻着藤蔓缠绕的少女剪影。
后半夜我被狗叫声吵醒。月光下的大黄像台失控挖掘机，在后山梨树下刨出个水晶洞窟。三花叼着发光石跳上我肩头，猫爪在石面刮出火星："二百五十年份的山魄，掺在醒酒汤里能让那蠢货恢复三成神力。"
我们瞒着山神搞起地下实验。凤姐把山魄碾碎混进辣椒面，芳芳熬的菌菇汤泛起银河漩涡。山神灌下第三碗时突然长出猫耳，尾巴扫倒一片腌菜坛子："你们喂我吃了什么奇怪东西？！"
坛里爬出的酸黄瓜自动排成北斗七星，泡椒化作红鲤鱼游向月亮。三花气得用尾巴抽我膝盖："比例错了！要配清晨的露水..."话音未落，山神喷嚏炸出满室蒲公英，每朵伞盖上都有少女微笑的酒窝。
周日的游客潮里混进个穿汉服首播的姑娘。山神正蹲在荷塘边喂锦鲤，发间松针突然簌簌作响。少女手机坠入水中，惊起的光斑里飞出百年前的山月。
"是那个萤火虫姐姐！"芳芳捂住嘴。山神指尖凝结的霜花开始疯长，转眼裹住整个农家乐。时空在冰晶里倒转，我看见黛蓝襦裙的巫女赤足走过枫林，她腕间银铃震落的露珠，正巧坠入山神当年未睁开的眼睛。
霜雾散尽时，汉服姑娘的首播账号涨粉百万。山神变回十七岁模样，发梢还粘着晶莹的冰渣："我想学手机拍照。"他摆弄凤姐的二手相机，快门按下的瞬间，所有映山红都转向镜头绽放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