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蹲在柜台后数钞票,纸币边角沾着凤姐今早现杀的土鸡血。三花猫蹲在窗台舔爪子,大黄狗突然支棱起耳朵,喉咙里滚出低吼。
"见鬼了?"我把钞票塞进缠着红绳的饼干盒,顺着大黄视线望去。竹篱笆外站着个银发青年,白衬衫被山风鼓成帆,皮肤泛着雨后青石的冷光。他隔着玻璃与我对视时,我莫名想起七岁那年掉进寒潭的窒息感。
芳芳正在擦桌子,抹布啪嗒掉进酸菜鱼汤里。"老板,这客人...好像画报里走出来的。"她耳尖泛红,马尾辫扫过锁骨处的淡粉色胎记。我弹她脑门:"口水擦擦,没出息。"
青年推门的瞬间,大黄突然夹着尾巴缩进柜台底,三花猫却跳到他脚边蹭裤腿。他弯腰挠猫下巴,指甲盖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:"请问,你们收这个吗?"掌心里躺着片巴掌大的银鳞,纹路像流动的月光。
"现金还是扫码?"我故意板着脸,偷瞄他手腕内侧的淡青纹身,像是某种鱼鳍的变形。凤姐从后厨探出头,围裙沾着辣椒籽:"小帅哥要吃啥?姐姐给你现杀现做——"
"冰镇泉水。"他声音像溪流漫过鹅卵石,"配晨露腌渍的桃花,要去年惊蛰前采的。"芳芳在点单本上画乌龟,我踢她小腿:"记啊!"
凤姐拎着菜刀冲出来:"当老娘是王母娘娘?现成的酸汤鱼腊肉炒笋要不要?"刀刃寒光闪过,青年颈侧突然浮现细密鳞片,又迅速消失。我揉眼睛,以为看花了。
"要现捞的活鱼。"他指尖轻叩木桌,桌面水渍汇成漩涡,"清蒸,不去鳞。"三花猫突然弓背炸毛,大黄狗从柜底窜出撞翻了我的板凳。我摔坐在地上时,瞥见青年后颈有片未褪净的银鳞,在吊灯下泛着虹彩。
我揉着屁股爬起来时,银发青年己经坐在靠窗的八仙桌前。三花猫蜷在他膝头打呼噜,这野丫头平日连我喂小鱼干都不让摸。"活鱼现捞三十八一斤。"我把菜单拍在桌上,指缝还粘着鸡血,"自带食材加工费二十。"
他支着下巴看窗外竹林,睫毛上凝着细碎水珠:"东南方向七百步的深潭,有尾红鳍石斑。"我心头突地一跳,那是我私藏的钓鱼宝地。"再加十五块给你杀鱼。"我扯过芳芳的围裙擦手,"不过你怎么知道..."
玻璃杯突然渗出霜花,未化的冰块在清水里咔咔作响。大黄叼着我的裤腿往后拽,凤姐的剁骨刀在砧板上剁出火星子:"小兔崽子又在讹人?"她吼声震得房梁落灰,"上次那个拿鹅卵石当饭钱的乞丐..."
"让这位先生说完。"芳芳不知何时凑过来,发梢沾着酸菜叶。她手腕上的银镯子叮咚作响,我这才发现青年右耳垂也坠着枚鱼形玉坠,青玉雕的鳞片正在微微翕动。
青年忽然抓住我手腕,指尖冷得像初融的雪水。柜台后的老黄历哗啦啦翻动,停在"忌入山"的暴雨预警页。"要起风了。"他瞳孔收缩成竖线,"潭水现在很满。"
后山传来闷雷声时,我己经握着钓竿走在青石板路上。芳芳硬塞给我的竹篓里装着姜片和紫苏,说是客人特意要的调料。山道旁的蕨草挂着水珠,明明刚才还艳阳高照。
水潭比平日涨了三尺,倒映的天光泛着诡异的铁灰色。鱼漂刚沉下去就传来千斤坠的力道,我差点被拖进水里。那尾石斑鱼出水时拍起丈高水花,猩红的鳍刺破开水面,竟像团燃烧的火焰。
"小心鳞片。"青年幽灵般出现在我身后。鱼尾扫过我的手腕,本该是冰凉黏液的地方,却触到某种金属的冷硬。血珠从我虎口渗出来,滴在鱼鳃上腾起细小白烟。
回程时暴雨倾盆而下,青年执意要帮我提竹篓。雨水顺着他银发汇成溪流,在青石板上蜿蜒出蛇形轨迹。我偷瞄他浸湿的衬衫,后腰处隐约浮现金色纹路,像某种古老的符咒。
"老板见过会下雨的鱼吗?"他在院门口突然开口。凤姐剁椒的辛辣气息扑面而来,混着他身上潮湿的草木香。三花猫蹲在屋檐下舔爪子,突然冲他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叫声。
厨房蒸腾的热气里,那尾鱼在笼屉中剧烈挣扎。青年隔着雾气抚摸蒸笼,哼着调子古怪的山谣。当第一缕蒸汽掀开笼盖时,我分明看到鱼眼变成晶莹的琥珀色,映出芳芳在门外张望的身影。
凤姐舀起滚油泼在干辣椒上:"这鱼怎么有松脂味..."她突然噤声,案板上的菜刀自己调转方向,刀尖指向后山瀑布。青年用筷子轻轻敲打碗沿,瓷碗边缘立刻结出霜花。
暴雨在午夜转为山洪。我被雷声惊醒时,整座吊脚楼都在洪流中震颤。闪电劈开夜幕的瞬间,我看到银发青年赤脚站在院中,长发化作流动的星河,脚踝缠绕着青铜铃铛串成的水链。
他回头冲我笑,嘴角裂到耳根,露出珍珠般的尖牙:"二十块加工费,记得找我鳞片。"纵身跃入洪流时,他后背展开半透明的鳍,鳞片缝隙里抖落漫天星子。
厨房传来铁勺砸锅的巨响,凤姐的嗓门震得吊灯摇晃:"活鱼在后院池子里!"我把青年引到竹藤廊下时,山雨正撞碎在青瓦上,他的银发在雨帘中泛着磷火般的幽蓝。
"您贵姓?"我递烟的手停在半空——他正俯身凝视水池,水面倒影里赫然是条龙须银鳞的怪鱼。我手一抖,烟盒掉进池中,青年闪电般探手捞起,水珠竟逆流回池。
"叫我阿渊。"他甩着湿漉漉的银发,指间夹着片桃花瓣,"鱼要那条红尾的。"我顺着望去,池中只有五条灰扑扑的草鱼。
正要骂娘,红尾鲤鱼突然凭空出现,溅起的水花带着桃花香。大黄狗在廊柱后呜呜低吠,三花猫却跳上阿渊肩头,爪尖勾破他衣领——锁骨处银鳞如碎钻闪烁。
"现原形了喂!"凤姐的尖叫从厨房传来。案板上的红尾鱼正在葱花堆里翻滚,每蹦跶一次就变大一圈,最后竟有半人长。芳芳抱着点单本后退,马尾辫扫过阿渊手腕:"它...它在哭!"
鱼眼里确实滚出珍珠,落地变成透明弹珠。凤姐的菜刀当啷掉地:"这玩意清蒸了会不会遭雷劈?"
暴雨在申时转成山雾。阿渊的餐桌铺满桃花,蒸鱼银鳞下沁着虹光。他咬开鱼腹时,我分明看见一团蓝火在喉间滚动。芳芳添茶的手在抖,陶壶嘴却精准避开杯沿三寸——茶水在空中扭成小蛇,乖乖钻进瓷杯。
"二十三年没吃过家乡菜了。"阿渊吐出鱼骨,森白的刺自动排成星图,"用云山雾凇结账如何?"他吹口气,窗棂上的冰花立刻开成水晶兰。
我还没骂他奸诈,芳芳己把冰花装进酒坛:"放酸梅汤里肯定美得很!"她笑出梨涡时,阿渊颈侧鳞片突然泛起桃粉。三花猫趁机扒拉他锦囊,掉出个青铜铃铛——铃舌竟是条小银鱼。
戌时暴雨复至,山洪轰鸣如万马奔腾。阿渊起身时吊灯忽明忽暗,墙上影子拉成巨鱼摆尾状:"该还人情了。"他抛给我的鳞片突然发烫,映出后山堰塞湖的险情。
芳芳追到门口,胎记红得像要滴血:"带把伞!"油纸伞刚碰到阿渊指尖就化作莲花,他踏着瓦当跃入雨幕,银发暴涨成瀑,裹着凤姐砸来的大蒜和我的咒骂。
子夜验货时,鳞片里封着泓清泉。芳芳用它煮茶,三花猫喝了竟开口说人话:"那傻子用五十年道行换了云山三年风调雨顺。"凤姐锅里的腊肉突然变成金条,大黄狗叼着阿渊落下的铃铛,里面传出遥远的水声。
山雾漫进大堂时,我数着金条听见池中红尾鱼在笑。芳芳在账本画满桃花,三花猫枕着青铜铃铛打呼噜,而真正的故事,或许要等下一个雨夜才会续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