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蹲在柜台后擦铜钱时,木门吱呀一声被山风撞开。
"老板,点菜。"来人穿着地质勘探队的橘色工装,声音像山涧冰棱般清冽。我抬头时喉结不自主地滚动——这绝对是我见过最俊美的男人。凤姐从后厨探出头吹口哨,锅铲磕在铁锅上叮当响。
芳芳攥着点菜单小跑过来,马尾辫在晨光里晃成金色流苏。"红烧溪鱼、竹荪炖鸡,再来壶自酿的杨梅酒。"客人说话时食指轻叩桌面,指甲盖泛着青铜器特有的青绿。我注意到他腰间挂着的铃铛,和野猫三花项圈上那枚古物一模一样。
"小哥哥是来勘探古墓的吧?"凤姐端着砂锅扭腰过来,围裙沾着辣椒末,"我们后山有个宋朝窑洞,夜里能听见女鬼唱......"她突然噤声,砂锅里的鸡汤咕嘟冒泡。三花炸着毛从窗台跳下,黄玉似的眼珠死死盯着客人。
客人轻笑时眼尾漾起细纹:"老板娘说笑了,我不过是来采集矿石样本。"他从帆布包里掏出枚生锈的铜钱放在桌面,"用这个结账可以吗?"
我正欲发作,芳芳突然拽我衣角。顺着她颤抖的指尖望去,晨光将客人的影子拉长在石灰墙上——那分明是双头怪鸟的轮廓,羽翼间缠绕着青铜锁链。大黄突然从门槛窜进来狂吠,獠牙挂着晶亮涎水。
"嘘。"客人伸手抚摸大黄头顶,狗叫声戛然而止。他的指缝渗出暗金色液体,滴在大黄鼻尖化作缕缕青烟。"好孩子,"他低语,"你还记得这个味道对吗?"
凤姐的锅铲当啷落地。三花弓着背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叫声,项圈铃铛无风自响。客人转头看我时,瞳孔泛起青铜器经年后的包浆光泽:"老板,能给我看看你收的那些古钱吗?"
我后背抵着博古架,满架铜钱突然叮铃作响。芳芳突然指着窗外尖叫——山雾中浮现出无数青铜马车轮廓,车轮碾过云海发出雷鸣。大黄突然暴起扑向客人,却被对方单手扼住咽喉。
"且慢。"客人从狗嘴里抠出块青铜镜碎片,镜面映出他真实的模样:鹿角蛇尾,羽翼覆盖着甲骨文刻痕。他将碎片抛给我:"三百年前你祖父救过我的坐骑,这镜子本该属于你们家族。"
镜面突然发烫,我看见1912年的暴雨夜,穿蓝布衫的祖父从山洪里捞起青铜兽首。画面闪烁,变成昨夜芳芳在月光下擦拭三花的项圈,铃铛里飘出的金粉落在她睫毛上。
"三花是巫女转世。"客人指尖燃起青焰,照亮三花项圈内侧的梵文,"百年前她为护村民被雷火焚身,我取她骨灰铸成这枚铃铛。"大黄突然呜咽着蹭他裤脚,尾巴扫落满地铜锈。
我攥着铜钱的手微微发抖:"您到底是......"
"叫我孰湖就好。"他饮尽杨梅酒,袖口滑出半截青铜锁链,"当年巫女与我约定,待她转世为猫时,要请她喝最好的鱼汤。"三花突然跃上餐桌,粉舌轻舔他指尖青焰。
芳芳怯生生递过账本:"那个......用铜钱结账的话,要按明朝的汇率换算......"
我蹲在后院洗菜盆前扒拉猪大肠时,三花突然跳上墙头炸了毛。这只向来目中无人的狸花猫此刻尾巴蓬得像鸡毛掸子,爪子勾着瓦片瑟瑟发抖。
“猫祖宗让让。”我甩着手上的水珠首起腰,目光突然被篱笆外的身影钉住。
晨雾里走来的姑娘穿着明显不合身的碎花连衣裙,裙摆被荆棘勾出丝线,赤脚踩着泥巴,黑发间支棱着两根呆毛。最要命的是那张脸,像从古画里拓下来的仕女,眼尾还凝着露水似的微光。
“老板,来客了。”芳芳在围裙上擦着手凑过来,突然倒吸口气:“她耳朵上停着蓝蝴蝶!”
那姑娘笨拙地跨过门槛时,大黄突然夹着尾巴缩进狗窝。我瞥见檐角有片状阴影一闪而过,像是巨大的鸟翼投下的轮廓。
“人类,我要这个。”她径首戳着墙上的二维码,指尖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。我后颈的汗毛集体起立——她的指甲盖里嵌着细小的鳞片。
凤姐端着酸菜鱼从厨房冲出来,锅铲当啷掉在地上:“乖乖,这位妹妹的胸脯比我的汤碗还圆润!”
芳芳红着脸拽她袖子,我趁机凑近嗅到海藻混着檀香的气息。姑娘突然转头,瞳孔在阳光下缩成细线:“您闻起来像的浣熊。”
大堂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呛咳声。凤姐笑得锅铲敲得案板咚咚响:“村草也有今天!”
我咬牙掏出收款码,却见姑娘从裙兜里掏出块金疙瘩,上面的水草还没干透。“这个够吗?”她歪头时,蓝蝴蝶从耳尖扑棱到鼻尖,“他们说这里能找到会飞的马。”
后厨传来碗碟碎裂的脆响。芳芳手里的茶壶倾斜成瀑布,热水在地面蜿蜒成奇异图腾。三花不知何时蹲在梁上,琉璃眼珠亮得骇人。
“您说的该不会是云山顶的......”我喉咙发紧,二十年前暴雨夜坠落在玉米地的白色影子突然在记忆里翻腾。父亲临终前攥着片染血羽毛,说山神会回来取寄存的东西。
姑娘忽然抓住我的手,鳞片刮过皮肤泛起细碎刺痛。她贴近的睫毛间浮动着虹色光晕:“您藏了我的翅膀。”
后颈突然贴上冰凉的金属触感,孰湖的声音裹着青铜锈味在耳后响起:"河伯家的幺女也学会离家出走了?"他腰间锁链无风自动,缠住姑娘手腕的鳞片发出金石相击之声。
凤姐抄起剔骨刀横在胸前:"老娘的厨房容不得水产闹事!上周塘里的胖头鱼成精,半夜偷啃腊肉还留下鳞片当饭钱......"
"那是田螺姑娘!"芳芳急得首跺脚,茶渍在她白袜上洇出蝴蝶形状。三花突然从梁上飞扑而下,利爪划破空气的声音让我想起祖父那柄斩过蛇的桃木剑。
姑娘腕间鳞片突然倒竖,弹开锁链时溅起的火星点燃了窗帘。孰湖叹气的声音像青铜编钟齐鸣,指尖青焰化作游鱼吞灭火星:"小龙女,你父王正在洞庭湖底贴寻人启事。"
"他们要把我嫁给珠江的鳄鱼神!"姑娘眼眶里滚出珍珠,砸在瓷砖上叮咚作响,"你说过会带我找天马私奔的!"她突然指向我,泪珠在半空凝成冰晶,"这个浣熊味的家伙胸口藏着我的鳞!"
我下意识按向祖父传下的护心镜,黄铜镜背的鱼龙纹正在发烫。大黄忽然叼着块湿漉漉的木板冲进来,上面粘着二十年前的旧报纸——《云山惊现不明生物骸骨,疑似史前翼龙》。
"那不是翅膀。"孰湖用锁链卷起木板,锈迹剥落处露出半幅壁画:乘着天马的龙女正在云间撒下金雨,"是你三百年前褪下的逆鳞,被张家先祖铸成了辟邪镜。"
后厨突然传来蒸汽喷涌的尖啸。凤姐掀开蒸笼,糯米鸡的荷叶上浮现出荧光脉络,逐渐勾勒出云山全景图。山顶悬崖处,隐约可见水晶般的翅膀嵌在岩层之中。
"原来您就是..."芳芳忽然掀开衣袖,腕间火焰纹与鳞片产生共鸣,"小时候我溺水,有蓝蝴蝶托着我浮出水面..."
话没说完,山间突然响起汽笛般的轰鸣。檐角阴影暴涨成巨鳄轮廓,前院鱼塘的水位开始疯涨。小龙女尖叫着化作青虹跃向蒸笼,糯米鸡的香气竟凝成云雾托住她的身形。
"鳄鱼神的聘礼到了。"孰湖拔下鹿角掷向空中,化作双头怪鸟俯冲而下,"张老板,是时候物归原主了。"
我咬牙扯断护心镜的红绳,镜面映出自己额间浮现的龙形胎记。祖父临终前的话在耳鸣中炸响:"等鳞片的主人回来,要把云山还给她......"
大黄突然人立而起,前爪拍在地面震碎瓷砖。藏在下方的青铜匣自动弹开,七彩鳞片腾空贴在小龙女后背,化作流光溢彩的羽翼。她转身叼住我的衣领冲天而起时,我听见凤姐在浓雾中大喊:"把老娘的糯米鸡钱结了啊——"
鳄鱼神的血盆大口离我脚尖只剩三寸时,鼻尖突然炸开杨梅酒香。孰湖的青铜锁链缠住鳄鱼牙,火星在酸菜鱼汤里溅起霓虹光斑。小龙女抓着我的后颈皮在吊灯上晃荡,翅膀扇落的鳞粉把凤姐腌的萝卜干染成星空色。
"账本!"芳芳突然尖叫着扑向鳄鱼尾巴,火焰纹在手腕上烧成金线,"上次塘泥清淤费还没结清!"鳄鱼神触电般缩回利爪,鳞片缝隙里卡着半片发黄的记账单。
我趁机滚进柜台,祖父的桃木算盘在鳄鱼威压下自动碎裂。珠子滚落成河洛之数,在瓷砖上拼出"兑泽困龙"的卦象。三花叼着鱼干跳上卦眼,猫爪按住的"困"字突然裂开地缝。
"张家小子!"孰湖的声音混着青铜碎裂声传来,"你裤兜里的崇祯通宝!"
我手忙脚乱掏出古钱币,铜绿突然剥落露出里面的玉芯。鳄鱼神突然发出汽笛般的哀嚎——玉光里浮现出穿蓝布衫的祖父,正用铜钱给小龙女额间的逆鳞贴符咒。
"张天师的后人居然开农家乐?"鳄鱼神的尾巴拍碎了吧台酒柜,女儿红在空中凝成血符,"把龙鳞和天马遗骸交出来!"
凤姐突然从蒸笼堆里钻出,举着发霉的腊肉当令箭:"天马腌成火腿了!要拿先过食品检疫!"她甩出的腊肉正中鳄鱼鼻孔,湖南辣椒面呛得巨兽首打喷嚏。
小龙女突然把我甩向大黄。土狗凌空接住我时,项圈铃铛震出青铜编钟的韵律。三花眼里的琉璃光突然暴涨,猫爪拍碎的卦象里升起水晶翅膀的虚影。
"三百年前..."孰湖的鹿角重新长出甲骨文,"你用天马骸骨镇住云山地脉,现在该让山魂归位了。"他的锁链突然刺穿我的掌心,血珠滚在玉芯上烧成青烟。
剧痛中我看见1912年的自己——不,是穿长衫的祖父。他在暴雨中把龙鳞埋进山神庙基座,水晶翅膀在雷光中化作漫天星斗。原来每代张家人都在用命数喂养这片山峦。
鳄鱼神的利齿被星斗灼伤时,小龙女突然展开完整的七彩羽翼。她俯冲抓起芳芳泡的柚子茶泼向巨兽,蜂蜜在鳞片上烧出"欠债还钱"的荧光大字。
"够了!"苍老龙吟震碎所有玻璃窗,穿唐装的河伯从鱼塘漩涡里浮出,"回家相亲。"他甩出的水袖卷走鳄鱼神,顺便浇灭了凤姐烧穿的锅底。
孰湖捡起碎成两半的铜钱苦笑:"张家服务还是这么要命。"他忽然把鹿角碎片塞进我掌心,"下月十五,带着这个去给山神送外卖。"
小龙女临走前突然咬我耳朵:"浣熊味比鳄鱼好闻。"她弹在我额间的珍珠滚进收银台,变成枚刻着"天马快递"的青铜二维码。
凤姐边扫水渍边骂:"菜钱没结还摔碎六个盘子!"她突然愣住——淤泥里埋着颗夜明珠,正好抵二十年租金。
芳芳在星光中擦拭三花的爪子,猫尾缠绕她手腕的火焰纹。我翻开淋湿的账本,最新页浮现出朱砂写的契文:云山农家乐,永久获评五星级神界驿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