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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2章 她眼底有书卷气,不该困在山里

我蹲在柜台后数钞票,油墨味混着厨房飘来的辣椒香。大黄突然冲着门口狂吠,尾巴却摇成螺旋桨。

"欢迎光临——"芳芳的招呼声卡在喉咙里。竹帘卷起细碎光斑,银发男人弯腰钻进大堂,发梢沾着山雾,西装裤脚纤尘不染。我瞥见他腕表盘面镶着十二颗蓝钻,喉咙突然发干。

"要云尖雪芽。"他落座时藤椅没发出半点声响,"春分那天的虹光凝在露水里,配寒露后的霜柿。"

凤姐拎着锅铲从厨房探出头:"帅哥要点硬菜?姐姐下面给你吃啊?"油锅在她身后滋啦爆响。

芳芳捏着点菜单怯生生问:"云尖雪芽要去后山现采吗?现在下雨会不会..."

银发男人轻笑,眼尾皱纹像瓷器冰裂纹。大黄突然蹿到他脚边就地一滚,露出肚皮发出幼犬般的呜咽。我踹了脚大黄的屁股,它却翻起身端正坐好,两只前爪滑稽地并拢作揖。

"来份土鸡汤。"我蘸着茶水在玻璃台面写字:宰客价后面添个零,"配野山菌和现挖的笋。"

他食指划过我留在桌面的水渍,那个零像被橡皮擦抹去般消失了。"再加道梧桐花酿。"话音未落,窗外那株枯了五年的老梧桐突然爆出满树白花,惊得三花猫从梁上摔进我怀里。

凤姐端着砂锅出来时,三花正在舔食男人掌心的什么。我眯眼看去,他手指缝里漏出点点金芒,仿佛攥着把揉碎的星光。"当心它抓您。"芳芳递上餐具时耳尖通红,"需要围裙吗?"

鸡汤在砂锅里咕嘟冒泡,银发男人忽然说:"你该给姑娘涨工资。"他吹开汤面油花的样子让我想起庙里拂去香灰的老道,"她眼底有书卷气,不该困在山里。"

我摸向口袋里的大学录取通知书,边角己经被我摸得起毛。芳芳上周偷偷塞给我时,信封里还夹着她编的竹叶蚂蚱。

暮色染红窗纸时,男人留下片金叶子。我追到院门口,见他袖口翻飞如鹤翼,山道上每步都踏在将落未落的雨滴上。三花猫蹲在篱笆上目送,尾巴尖勾着弯月。

后来我拿金叶子兑了芳芳的学费。第二年春天,三花生了窝小猫,有只背带银斑的,总爱蹲在开了五季的梧桐花下。芳芳毕业回来当老师那天,大黄冲着她的碎花裙摆叫出了百转千肠的呜咽。

三花叼着银斑幼崽跳上收银台时,我正在给酸菜鱼标价签添零。猫爪突然拍住我手背,琉璃色竖瞳里闪过不属于畜生的悲悯。它松开嘴,小猫崽子滚出一颗青枣,表皮布满玄奥纹路——和上周来吃霸王餐的老道士袖扣一模一样。

"捡到好东西了?"凤姐的剁骨刀卡进砧板,围裙沾着鸡血晃过来,"哟,这不是青丘的相思子嘛。"她指甲掐开果肉,紫红汁液蜿蜒如地图,"那牛鼻子至少三百岁了,尾巴毛都没藏好。"

芳芳抱着教案进门,马尾辫沾满蒲公英绒羽。她如今在村小教语文,孩子们总往她口袋里塞野果。"潇洒哥,"她鼻尖红得像三花最爱的毛线球,"五年级的梓轩说咱家井水会讲故事。"

我捻着相思子的手指骤然发烫。昨夜打烊时确实瞥见井口浮着银雾,雾里传来金铁交鸣声,像是有人在水底磨剑。

"童言无忌。"我往酸菜鱼价签后头又添个零,窗棂突然被山风撞开。大黄喉咙里滚出低吼,尾巴却诚实地拍打地面。银发男人倚在门框上啃脆桃,汁水顺着手腕流进袖口,落地瞬间开出一簇簇石蒜花。

"白先生!"芳芳的圆头小皮鞋碾碎几朵花,又慌忙后退,"这次要点什么菜?"

他抛起桃核又接住,眼尾冰裂纹漾着黄昏:"听说你们收了枚相思子。"石蒜花顺着凤姐的小腿往上爬,在围裙口袋绽成红绸,"拿它炖豆腐,再加碗眼泪蒸饭。"

凤姐抽出剁骨刀劈开花藤:"眼泪要哪种?寡妇哭坟还是新娘辞母?"刀锋掠过男人耳际,削下半片银发,落地化作挣扎的鲶鱼。大黄兴奋地扑上去,被鱼尾甩了两巴掌。

我攥紧相思子后退,后腰抵住冰凉的井沿。井里传来悠长的叹息,水纹突然映出老道士的脸,他头顶狐耳正以肉眼可见速度萎缩。"小友,"水镜泛起涟漪,"那本是给洞庭龙女的聘礼。"

白先生不知何时出现在井边,指尖悬着一滴将落未落的水珠:"西厢房第三块砖。"他对我说这话时,水珠里浮现出芳芳在县城书店偷看考研教材的样子,"底下有块压胜钱,能镇住相思子的妖气。"

芳芳发出幼猫般的惊喘。她不知道我早发现了那些撕碎的报名表,碎片都被我收在铁皮糖盒里,和她的竹叶蚂蚱放在一起。

暮色西合时我们围坐着吃妖气豆腐煲。凤姐往白先生酒碗里抖烟灰:"喝了姑奶奶的断魂汤,可就得留下当压寨相公。"三花猫幼崽突然跃上桌,银斑在月光下流转如河图,碰翻的酱油在桌面淌出谶语。

白先生蘸着酱油在桌面写字,正是当年抹去我虚高定价的水痕手法:"明日有贵客。"石蒜花在他脚边开成曼陀罗,"卖他们双倍价。"

他消失在蒲公英纷飞处,芳芳忽然指着我说"潇洒哥睫毛上有萤火虫"。我慌乱抹脸时,她笑得像多年前那个采山莓被刺扎手的女孩。大黄啃着化为石雕的鲶鱼打喷嚏,惊飞了藏在梁间的八卦镜。

后半夜挖开西厢房,压胜钱贴着我的婚书——母亲临终前用簪子划的那份。铜绿斑驳间,"芳"字依稀如当年她在我掌心写下的第一笔。

井水又开始讲故事,这次说的是只偷时间的山鬼。我把相思子埋进老梧桐根部,树冠抖落的花瓣覆盖了所有价签上虚浮的零。

晨雾还缠在山腰时,贵客踩着露水来了。穿高定西装的男人背着竹篓,篓里装满尖叫的紫皮萝卜,每声嚎叫都震落几片梧桐花。

"双倍。"我用脚尖踢了踢价目表,大黄突然咬住我裤管往后拖。西装男摘下墨镜,瞳孔是两团飘雪的水墨画,凤姐的剁骨刀当啷掉在瓷砖上。

芳芳端着茶盘轻笑:"先生要不要试试新腌的醉枣?"她鬓角别着今早开的野芍药,花瓣上的露珠正逆着重力往上滚。

"要冰镇雷声。"男人从篓里掏出个呜咽的萝卜扔桌上,"切片淋蜂蜜,配三伏天正午晒化的柏油。"

凤姐用围裙擦着手凑过来:"蜂蜜没有,姐姐现挤的甜豆浆管够。"她指尖戳破萝卜表皮时,整栋屋子突然断电。黑暗中传来清脆的啃噬声,三花猫幼崽背上的银斑成了唯一光源。

我摸黑往价目表后头添零,指尖触到冰凉的鳞片。应急灯亮起时,西装男正捏着银斑小猫的后颈皮,柏油在瓷盘里凝成焦糖色琥珀,封存着几道紫色闪电。

"白帝倒是会养猫。"他弹了下小猫的粉鼻子,琥珀里的闪电应声碎裂。大黄趁机叼走紫萝卜,跑到后院发出狗刨坑的响动。

井水突然漫过青砖地,水纹里浮出老道士气急败坏的脸:"还我聘礼!"他头顶只剩半只狐耳,道袍沾满鳞片状污渍。芳芳蹲在井边递毛巾:"道长要不要吃碗酒酿圆子?用去年冬至的糯米。"

白先生就是这时候踩着涟漪出现的,银发梢结着冰碴,掌心托着颗跳动的水珠。"洞庭君好雅兴。"他水珠弹进井里,老道士瞬间变成翻肚的锦鲤,"你的相思子,不是早换成龙女枕边的砗磲珠了么?"

凤姐往酸菜鱼里撒了一把相思子,紫雾蒸腾间,西装男突然按住我的手:"小老板,买你块地砖。"他指腹抹过西厢房挖出的压胜钱锈迹,"用这个换。"

铜钱在他掌心熔成金水,滴落时凝成个小人偶,眉眼酷似偷看考研书的芳芳。我想起藏在铁皮盒里的碎片,喉头突然发涩:"不卖。"

暴雨毫无预兆砸下来,三花猫叼来我的旧算盘。白先生倚着门框啃脆桃,核上牙印组成卦象:"西南角第七块砖。"他对我说这话时,芳芳正踮脚擦窗玻璃,雨珠绕开她手指画爱心,"下面埋着你周岁时的长命锁。"

雷声在酸菜鱼汤底炸开,紫雾里浮出龙女嫁衣的一角。西装男大笑着抛起人偶,金箔在空中舒展成录取通知书,校名处烙着芳芳昨夜撕碎又粘好的齿痕。

我冲向暴雨中的西南墙角,泥水里浮沉着母亲那支磨秃的银簪。大黄刨出的坑洞里,长命锁上"芳"字比婚书更清晰,锁芯藏着片风干的竹叶蚂蚱。

凤姐的锅铲敲着窗框:"开饭!"她今天往鸡汤里加了整把相思子,每颗都煮成心形。白先生用筷尖蘸汤在桌面写:半价。

芳芳的圆头小皮鞋踩过水洼,蒲公英伞兵在她身后列队。当她把醉枣塞进我嘴里时,我尝到了十年前山莓的酸涩,和压在舌底的考研报名费味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