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蹲在柜台后面数钞票,樟脑丸的霉味混着后厨飘来的辣椒香。芳芳在擦桌子,百褶裙摆随着动作起起落落,像蝴蝶振翅。凤姐突然从厨房探出戴着厨师帽的脑袋:"老板,要不要试试我的新菜?保证让你'硬'气十足。"
"凤姐你又——"芳芳的耳尖染上粉红,手里的抹布差点甩到正在偷吃客人剩菜的土狗大黄。野猫三花蹲在窗台舔爪子,尾巴在夕阳里晃成橘色流苏。
木门吱呀作响时我以为又是来问房价的背包客。银发少年站在光尘里,白衬衫被山风吹得紧贴腰线。他抽动鼻尖的样子让我想起大黄发现肉骨头时的神情。
"三号桌。"他的声音像山泉淌过青苔。芳芳小跑着递菜单,马尾辫在颈后一跳一跳。我故意重重咳嗽,少年却盯着芳芳发梢的茉莉发卡出神。
凤姐端着辣子鸡丁出来,围裙沾着油渍:"小帅哥要不要试试我的秘制牛鞭汤?"少年认真摇头:"《自然生物化形管理条例》第三十二条,禁止食用同类器官。"
后颈汗毛突然竖起。大黄停止啃骨头,三花炸着毛跳下窗台。少年翻开菜单,指甲闪过贝壳光泽:"要凉拌蕨菜,竹荪炖鸡,还有..."他舔了舔嘴唇,"茉莉花饼。"
芳芳"啊"地轻呼,摸了摸发卡。我突然想起林业局发的《珍稀物种图鉴》,谿边条目下写着:状如浣熊,白尾,食之可治梦魇。配图是抱着茉莉花的毛团。
少年夹起蕨菜时,三花跳上桌冲他哈气。他伸手挠猫下巴的动作熟稔得可疑:"上次见你时还是小奶猫呢。"三花突然僵住,转身撞翻了辣椒罐。
暮色渐浓,少年在收银台放下一把晒干的茉莉。"当小费。"他说着突然凑近芳芳,"你比山脚下的野茉莉还香。"我抄起扫帚时听见凤姐在后厨大笑:"老板你脸比我的辣椒还红!"
月光漫过门槛时,我发现那束茉莉在玻璃罐里闪着微光。三花蹲在旁边用爪子拨弄花茎,大黄对着后山发出呜咽般的低吼。山雾从林间渗出,隐约传来少年清亮的笑声,混着夜风里的茉莉香。
后山竹林沙沙作响,我蹲在柜台后数那束茉莉花究竟有多少瓣。芳芳发梢的香气总往鼻子里钻,凤姐剁排骨的动静震得玻璃柜首颤:"老板,你再偷瞄芳芳的腰,案板都要被你盯穿了。"
"胡说!我是在看..."大黄突然叼着我的裤脚往后院扯,尾巴绷得像根天线。月光把晾衣绳照成银丝,银发少年坐在井沿踢水花,脚踝缠着串山核桃,看见我咧嘴笑出一口白牙:"老板,茉莉晒干泡茶能安神。"
我攥紧扫帚柄的手心全是汗:"林业局上个月刚更新了红外相机。"少年歪头时发梢掠过井水,漾开的涟漪里闪过毛茸茸的白尾巴:"您这口百年老井的登记证是伪造的吧?"
大黄发出威胁的低吼却被三花一爪子拍熄,橘猫蹲在少年膝头像个审判官。少年挠着三花下巴轻笑:"凤姐在炖当归黄芪,您该去查查高压锅——顺便说,您衬衫第三颗扣子快崩了。"
后厨传来爆炸声时我确信自己脑门在冒烟。凤姐顶着冒热气的锅盖喊"压力阀赌气呢",芳芳正踮脚擦窗框,浅蓝色内衣边从后腰露出来。少年不知何时挨到她身后:"要我帮忙擦高处吗?"
扫帚挥空的瞬间我听见布料撕裂声——第三颗纽扣真的飞进了鸡汤。少年接住扣子的动作快出残影,指尖凝着霜花:"当赔您那坛蛇酒。"他突然凑近我耳畔,"顺便,芳芳每晚用茉莉花瓣泡脚。"
暴雨是突然砸下来的。穿雨衣的巡查员撞开门时,少年正捧着茉莉花饼教芳芳编花环。证件上的烫金徽章晃眼:"接到举报,你们这有未登记的..."他的声音突然卡壳,三花正蹲在他公文包上舔爪子。
"同志尝尝新出炉的牛尾汤?"凤姐舀汤的勺子快怼到对方脸上。巡查员后退撞到晾衣架,茉莉花纷纷扬扬落进少年掌心。芳芳突然轻呼:"和那天一样..."
我这才看清雨衣内侧别着山鬼藤胸针。少年把花环戴在芳芳发间,转身时瞳孔泛起琥珀色:"您鞋底沾着云杉叶,最近去过北坡禁伐区吧?"巡查员脸色比锅里的猪肝还精彩,冒雨离开时差点被大黄的食盆绊倒。
后半夜老井咕咚作响。三花把巡查员证件推进我拖鞋时,少年正在月光下摊开手掌——露水在他指尖凝成茉莉花瓣。"芳芳奶奶救过的小毛团,"他吹散花瓣,"现在想帮她赶走总在梦里哭的坏东西。"
凤姐突然从二楼泼下洗锅水:"老板你再看下去眼珠子要掉汤里了!"芳芳的梦话混着雨声传来,大黄守着卧室门对我翻白眼。少年消失在晨雾里时,我摸到兜里多了片带牙印的蛇酒标签,背面画着咧嘴笑的浣熊。
晨雾裹着青草汁液的味道钻进鼻孔时,我正盯着玻璃罐里那枚蛇酒标签发呆。浣熊涂鸦的尾巴尖上沾着星点暗红,像极了芳芳削山药时割破手指滴在案板上的血珠。
"老板!"凤姐踹开厨房后门的力道震落墙皮,"你再对着罐子发春,我就用你的内裤当蒸笼布!"大黄趁机叼走我藏在柜底的卤鸡爪,三花蹲在屋檐排水管上甩尾巴,看我的眼神像看一条风干的咸鱼。
山道上传来铃铛响。银发少年背着竹篓逆光走来,裤脚沾着苍耳,怀里抱着的茉莉花多得快要淹没下巴。芳芳晾床单的手顿在半空,碎花棉布扑簌簌掠过她泛红的脸颊。
"北坡的茉莉开了第二茬。"少年把花堆在石磨盘上,指尖还粘着淡金花粉,"和二十年前那场花汛一样。"我突然想起父亲醉酒时提过,芳芳满月那天,云山所有的茉莉违背季节地开了。
凤姐的菜刀剁在砧板上咚咚作响:"小帅哥要不要尝尝姐姐特制的十全大补粥?"少年灵活躲过她沾着葱花的熊抱,变魔术般从篓底掏出个陶罐:"用晨露沏花茶,能压住梦里的哭声。"
芳芳手中的晾衣夹突然落地。我这才注意到她手腕上新戴的核桃手串——和少年脚踝那串一模一样。大黄龇着牙拦在我们中间,却被三花一爪子拍在鼻头。
"您家后院埋的杨梅酒,"少年擦过我肩膀时轻语,"1998年产的还剩三坛半。"我后颈发凉,昨夜暴雨冲垮的篱笆根处,确实露出了半截腐坏的酒坛封泥。
巡查员再次登门时带着股硫磺味。少年正握着芳芳的手腕教她辨认茉莉品种,山鬼藤胸针在他目光扫过时突然蜷缩枯萎。"证件。"巡查员的声音像生锈的锯条,公文包缝隙露出半截青铜罗盘。
凤姐抡着锅铲敲响铁盆:"开饭啦!今日特供火爆牛欢喜!"大黄应声撞翻巡查员的登山杖,三花趁机跳上他肩头。少年拾起滚落的罗盘轻笑:"坎位裂纹,您上周下墓时撞见红煞了吧?"
芳芳突然捂住耳朵。满院茉莉无风自动,花浪翻涌中闪过毛团般的小兽虚影。少年瞳孔泛起碎金:"现在您有两个选择,"他抚过罗盘裂纹,"用三年阳寿养法器,或者..."突然凑近对方耳畔说了什么。
巡查员离开时同手同脚像具提线木偶。少年把罗盘抛给我当镇纸:"比监控器好用。"他腕间闪过鳞片状的光,凤姐在二楼尖叫着打翻辣椒粉——她撞见三花用尾巴卷着毛笔在记账本上画符。
深夜老井泛起涟漪时,我摸到后院发现少年泡在井水里。月光透过他半透明的身体,隐约可见脊椎处浮动的茉莉图腾。"当年她奶奶用的淘米水,"他掬起一捧月华,"治好了我被兽夹伤的后腿。"
芳芳的梦话混着茉莉香飘来:"小白别怕..."少年突然化作毛团跃上窗台,尾巴扫过她濡湿的眼睫。我捏着后颈的茉莉刺青终于明白——六岁那年在山涧溺亡前,确实有团温暖的白毛把我顶上岸。
晨雾被阳光刺破时,我正蹲在老井边研究青苔的走向。水面突然浮出半张泡发的证件照,巡查员扭曲的笑脸吓得我栽进凤姐刚晒的辣椒堆里。三花蹲在晾衣绳上甩尾巴,看我的眼神活像看条风干的咸鱼。
"老板!"芳芳的惊呼混着瓷碗碎裂声从厨房传来。我冲进去时看见银发少年正握着她的手腕,案板上的南瓜雕成了精致的小兽模样。"伤口沾到山茄汁会烂成茉莉花瓣哦。"少年舔掉芳芳指尖的血珠,舌尖闪过可疑的淡金色。
凤姐抡着汤勺把我挤到墙角:"少儿不宜懂不懂?"她围裙上油渍斑驳如抽象画,突然凑近我耳根,"小帅哥后腰有朵茉莉胎记,和你那青梅竹马——"
木门被山风撞开的巨响截断话音。巡查员浑身裹着泥浆闯进来,山鬼藤胸针爬满霉斑。"山体滑坡..."他瘫在条凳上喘息,裤管滴下的泥水里混着暗红血丝。少年突然抽动鼻尖,那神态与大黄嗅到肉骨头时一模一样。
暴雨是突然砸下来的。老井发出煮沸般的咕嘟声,三花炸着毛蹿上房梁。少年扒开巡查员的衣领,颈侧赫然印着紫黑的爪痕。"不是滑坡,"他指尖凝出霜花按在伤口,"是守宫龙醒了。"
芳芳突然踉跄着扶住灶台,腕间核桃手串迸出青光。二十年前的记忆碎片突然涌入我脑海——父亲醉酒后念叨的"白尾山神",暴雨夜老井里浮起的鳞甲,还有芳芳奶奶下葬时棺木中传出的茉莉香。
"要七坛杨梅酒。"少年扯开我的衬衫,茉莉刺青在雷光中灼灼发亮,"埋在后山石阵那批。"凤姐突然掀开地砖,陈年酒香混着硝烟味喷涌而出。她踹酒坛的架势像在踢前任的骨灰:"老娘早想尝尝这嫁女儿用的破酒!"
山崩的轰鸣声中,少年往井中倾注酒液的动作优雅如茶道。琥珀色酒浆在井底交织成发光的脉络,大黄突然人立而起,前爪拍出个歪扭的八卦阵。三花叼着毛笔在芳芳眉心点朱砂时,我发誓看见它尾巴尖分出了九条虚影。
地动山摇间,银发少年化作流光没入井中。芳芳的茉莉发卡浮到半空,幻化成毛茸茸的白尾巨兽虚影。巡查员突然抽搐着吐出泥浆,里面裹着片龙鳞形状的玉珏。
当第一缕月光刺破乌云时,少年湿漉漉的脑袋冒出井沿,嘴里叼着半截青铜锁链。"暂时哄睡了。"他甩水的样子活像大黄,溅了我满脸酒香的水珠,"不过你们得赔我件衬衫——那条母龙扒衣服的劲头比凤姐还凶。"
凤姐的锅铲擦着少年耳畔飞过,深深嵌进偷吃供品的巡查员头顶木梁。芳芳蹲在角落给南瓜小兽系上红绳,月光照亮她后颈新浮现的茉莉纹样。我摸着火辣辣的刺青处,突然记起六岁那年溺水时,拽着我辫子往岸上拖的白色尾巴。
山涧突然传来婴啼般的鸣叫,少年往辣子鸡丁里猛舀三勺白糖。"明早该有彩虹。"他把甜辣味的鸡腿塞进我嘴里,"顺便,芳芳的茉莉绣花鞋在你床底收纳箱。"
大黄的吠叫混着凤姐的脏话追了我二里地,三花蹲在少年肩头舔爪子的模样像个得逞的媒婆。当第一道彩虹穿透云层时,我发誓看见银发少年头顶晃过两只毛绒兽耳,而芳芳腕间的核桃手串,正发出心跳般的微光。
山涧腾起的彩虹还没消散,越野车的轰鸣就碾碎了晨露。五个穿冲锋衣的男人摔门下车,领头的刀疤脸敲着柜台玻璃:"听说你们这挖出了汉代青铜链?"他脖子上挂的摸金符,和三花昨天从巡查员包里翻出的残片一模一样。
少年正蹲在房檐喂麻雀,闻言把小米撒成八卦阵:"北坡新葬了七只画眉鸟,您要上香么?"凤姐拎着剁骨刀晃出来,围裙上还沾着猪脑花:"各位摸金校尉要不要尝尝刚卤的蹄髈?祖传老汤加了朱砂的。"
芳芳突然打翻茉莉花篮,核桃手串撞在地面发出编钟般的清鸣。我后腰的茉莉刺青骤然发烫,恍惚看见少年在秦汉烽火台上撒酒祭天的背影。大黄龇着牙挡在芳芳身前,却被三花一尾巴扫进腌菜缸。
"我们要的可不是蹄髈。"刀疤脸甩出张泛黄的照片,画面里正是老井中浮现的青铜锁链,"五十年前有支考古队..."他突然噎住,少年不知何时凑到他身后,指尖绕着根银白兽毛:"张茂才,你太爷爷的尸斑该有脸盆大了吧?"
暴雨来得比昨天更疯。三花跃上供桌,九条虚影在雷光中凝成实体。盗墓贼们背包里的黑驴蹄子突然发芽,长出妖冶的紫色花苞。少年拽着青铜链从井底扯出个青铜匣,匣面饕餮纹竟与芳芳的茉莉纹样完美契合。
"接着!"少年把青铜匣抛给我,转身时发梢凝出冰晶。芳芳突然哼起陌生的童谣,核桃手串迸发的青光里浮现出穿旗袍的妇人——分明是年轻时的芳芳奶奶,正给只受伤的白尾小兽包扎伤口。
刀疤脸突然惨叫,他手臂上的尸斑竟开出了茉莉花。少年咬破指尖在青铜匣上画符,血珠滚落处浮出列篆文:"以尔骨血,饲我山灵。"凤姐抡着青铜匣当板砖使,把摸金符拍进盗墓贼嘴里:"尝尝老娘的朱砂醒神汤!"
当青铜匣在茉莉花丛中自动开启时,里面滚出颗琥珀色的珠子。少年含着珠子吻上芳芳的眉心,暴雨瞬间凝成悬浮的水母群。我看见二十年前的画面:暴雨夜,少女芳芳奶奶将山灵珠塞进白尾小兽口中,自己却倒在血泊里。
"现在物归原主。"少年白发褪成鸦青,眼角绽开茉莉花瓣般的纹路。三花的九条尾巴搅动云海,盗墓贼们化作石像坠入山涧。芳芳腕间的核桃串突然碎裂,露出里面跳动的翡翠心脏——正与山灵珠共鸣出古老的韵律。
次日巡山员送来锦旗时,少年正在教大黄用尾巴扫地。"见义勇为?"凤姐把锦旗裁成围裙,"不如给老娘发个最佳女主角。"我摸到兜里新出现的蛇酒标签,背面画着盗墓贼石像头顶开出的茉莉花。
当夜老井泛起七彩涟漪,少年泡在井水里修复青铜链。芳芳的茉莉纹样爬上锁骨,在月光下流转生辉。"奶奶的执念化成了核桃,"她将翡翠心脏系回我脖颈,"现在该换我们守护这座山了。"
山风送来婴啼般的鸣叫,比昨夜温柔许多。三花把九条尾巴团成蒲团,蹲在上面监督凤姐做鲜花饼。少年往酸辣汤里加了把星砂,突然对我眨眼:"你床底的绣花鞋,该晒晒太阳了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