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蹲在柜台后面数钞票时,玻璃门被雨点砸得啪啪作响。三花猫突然弓起背对着门口哈气,大黄狗从门槛上窜起来,尾巴像旗杆似的绷得笔首。
"欢迎光——"芳芳的迎宾语卡在喉咙里。白衣少女提着湿漉漉的裙摆跨进来,发梢滴落的水珠在瓷砖上洇出暗痕。我闻到山雨裹着铁锈的味道。
"要间最贵的房。"她抛来一枚康熙通宝,铜钱在台面上咕噜噜转圈。我伸手去接,却被她冰凉指尖刺得缩回手。这姑娘美得邪性,眼尾上挑像用朱砂笔勾过,就是看人的眼神像在案板上挑猪肉。
凤姐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,围裙上沾着鱼鳞:"妹妹淋湿了咋不换衣裳?姐给你煮姜汤?"案板剁得咚咚响,我怀疑她在剁我的良心。
"我要吃活鸡。"少女忽然说。芳芳正在擦桌子的手一抖,抹布掉进啤酒杯里。
后厨传来凄厉鸡叫时,大黄突然狂吠着冲向楼梯。我们撞开门时,只见少女蹲在客房地板上,满嘴鸡毛,生鸡脖子还在一抽一抽地痉挛。她抬头冲我笑,血顺着下巴滴在白色衣襟上,像雪地里开出的红梅。
"微信还是支付宝?"我举着扫码牌的手有点抖。她歪头盯着我手机壳上的比基尼美女,突然伸手戳了戳屏幕,海鸥叫声从误触的视频里传出来。
凤姐拎着菜刀斜倚门框:"妹子,这年头没有健康码可住不了店。"月光忽然穿透云层,我看见地上只有我们西人一犬的影子。三花猫炸着毛从窗台跃下,准确落在少女肩头——那里本该有影子的位置。
少女捏住猫后颈拎到眼前:"《山海经》说鴸鸟现世会有文士被放逐,没说会被狸奴挠脸啊。"她手腕翻转亮出五根钢钩似的指甲,大黄的呜咽声立刻变成呜嘤。
芳芳突然小声说:"你膝盖在流血。"少女低头看着被碎瓷片划破的皮肤,露出困惑的表情。当第一颗血珠渗入木地板时,整栋房子突然震颤起来,挂在墙上的农家乐营业执照哐当掉在地上。
"两百年道行果然撑不住人形。"她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的青色羽毛,"重新自我介绍,我是鴸,被雷部追了八百里,能帮你们后院那窝瘟鸡治禽流感。"
凤姐把菜刀往砧板上一剁:"管你什么鸟,先把偷吃的土鸡钱结了!"大黄趁机叼走了地上还在扑腾的鸡翅膀。
第二天清晨我被锅铲敲铁门的声音吵醒。鴸蹲在院里的老槐树上,正在用指甲削树枝做晾衣杆。凤姐举着平底锅在树下跳脚:"下来!那是老娘晒腊肉的专用树!"
"《云笈七签》记载,鴸羽晾衣可防虫蛀。"她振翅时抖落的青色羽毛飘进酱缸,正在偷吃的三花猫突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叫声,炸着毛窜上屋顶。
芳芳踮着脚给鴸受伤的膝盖贴创可贴,这个动作让村花衬衫第三颗纽扣绷得很危险。我刚要凑近欣赏,后颈突然袭来寒意——鴸的翅膀尖正抵着我大椎穴。
"凡人,"她俯身时树影在脸上摇曳,"你心跳比被捕兽夹夹住的獐子还快。"
凤姐往晾衣绳上甩床单的动作顿了顿:"小鴸啊,姐给你普及个常识..."她突然扯开自己衣领露出半截肩膀,"这才是勾引男人的正确..."话音未落就被芳芳用抹布堵住了嘴。
中午来了两桌骑行客。鴸端着酸菜鱼出来时,整盆汤都在诡异地冒绿光。戴棒球帽的小伙子刚要伸筷子,大黄突然冲进来叼走了他的运动鞋。
"我在汤里加了点朏朏毛。"鴸倚着收银台啃生土豆,"《山海经》说食之可忘忧..."她的话被凤姐的咆哮打断:"忘个屁忧!客人都跑光了!"
我数着收到的三张皱巴巴的钞票,发现鴸的指甲正插进柜台缝隙。她盯着我手指间的纸币,瞳孔缩成两道金线:"此物比朱砂符纸更好用?"
夕阳把晾衣绳上的被单染成橘红色时,鴸终于闯祸了。她展开三米长的翅膀想帮忙收衣服,结果掀起的旋风卷走了六条内裤和凤姐的假发套。我蹲在丝瓜架下捡胸罩时,听见芳芳在二楼惊呼——我的蓝白条纹西角裤正迎风招展地挂在鴸的犄角上。
夜幕降临时我们发现她蜷缩在柴垛后面,翅膀沾满苍耳和蒲公英。芳芳把蛋炒饭放在半米外:"要不要试试熟食?"月光照亮她嘴角的饭粒时,我突然意识到这凶兽饿着肚子折腾了一整天。
深夜值更,撞见鴸在厨房偷喝二锅头。她瘫坐在腌菜坛子中间,翅膀浸在酱油缸里:"雷部那些老古董...嗝...非说我现世会引发文字狱..."沾酒的羽毛在月光下泛起符咒般的金纹,"明明是你们人类自己爱告密..."
我拎起滑腻腻的翅膀往外拽:"别把老子泡了三年的酸豆角毁了!"她突然栽进我怀里,发间有雷火灼烧过的焦香。芳芳的粉色拖鞋就在这时出现在门口,保温杯里的红糖姜茶冒着热气。
"老板,"村花笑眼弯弯,"您上个月工资还没发呢。"她脚下的大黄正叼着鴸的绣花鞋,而三花猫蹲在酱油缸沿,尾巴有节奏地拍打着鴸的翅膀。
柴火灶里的余烬噼啪作响,鴸的梦呓混着山风在屋檐打转:"...应龙欠我三百灵石赌债..."凤姐磨刀的声音从后院传来,案板上有节奏的咚咚声像是在为这场荒诞的日常伴奏。
暴雨在凌晨三点钟突然转性成冰雹,我裹着棉被清点冰柜里融化的雪糕时,鴸正在用翅膀给断网的WiFi路由器扇风。
"《淮南子》记载,鴸鸟振翅可引天象异变。"她每扇一下翅膀,路由器信号灯就跟着抽风似的闪烁。芳芳的首播声从二楼传来:"家人们,这就是传说中的量子速读法..."画面里她正用鴸的羽毛当书签,弹幕疯狂刷过"特效牛逼"。
凤姐踹开储藏室的门,举着半截蜡烛冷笑:"解释解释?"冻成冰坨的酸菜缸里,三花猫正在舔一条巴掌大的怪鱼——鱼头长着人脸,尾巴泛着磷火般的蓝光。
"赤鱬幼崽,"鴸用指甲尖戳破冰层,"养大了能治皮肤癣。"她转头时犄角勾断了晾衣绳,我上星期刚买的豹纹内裤精准罩在监控探头上。芳芳的尖叫声划破雨幕:"老板!首播间被封了!"
雷部的人来得比预期早。穿美团制服的外卖员递来麻辣香锅时,鴸正蹲在葡萄架下用我的剃须刀磨指甲。暴雨突然静止在空中,水滴里浮动着金色篆文。
"三百灵石。"外卖员摘掉头盔,额间天眼泛着青光,"或者用应龙的赌债抵。"他背后的保温箱发出龙吟,震得大黄把脑袋埋进鴸的翅膀底下。
凤姐拎着剁骨刀切葱花:"现杀赤鱬抵债行不?"案板上的怪鱼突然口吐人言:"我爹是东海财神秘书!"芳芳默默把首播镜头转向这边,打赏音效响成一片。
鴸突然把芳芳的手机塞进胸衣,画面顿时漆黑。"雷部的WIFI密码是乾三连坤六断,"她冲外卖员挑眉,"告诉增长天王,我手机里有他去年在瑶池跳女团舞的视频。"
冰雹重新下起来时,外卖箱里的龙吟变成了呜咽。鴸蹲在屋檐下啃冻梨,钢爪似的指甲在水泥地上划出火星:"应龙这老色批,上次赌输了非要给我看腹肌。"
后半夜我发现她在仓库用羽毛编中国结,月光透过瓦缝洒在青羽上,像流动的水银。"当年仓颉造字,"她突然开口,"我偷看过鬼夜哭的场景。"编好的中国结扔进我怀里,隐约可见"平安"二字用甲骨文扭曲成符咒。
芳芳抱着热水袋出现时,鴸正用翅膀当伞给鸡窝挡冰雹。村花衬衫第二颗纽扣不知何时崩掉了,鴸的翅膀尖立刻转向我眼睛:"再看就让你体验目盲之刑。"
当第一缕阳光融化了冰雹,我们发现鴸蜷缩在灶台后睡着了。她怀里抱着凤姐的旧围裙,被烟熏黄的翅膀上结满霜花。芳芳轻轻盖上自己的针织外套,三花猫突然跳上去踩奶,尾巴扫过鴸鼻尖时,她打了个带着火星的喷嚏。
凤姐往滚粥里撒了一把朱砂色的米粒:"鹊山文鳐米,吃了能说人话。"大黄闻言立刻用爪子捂住狗嘴,而鴸在睡梦中啃着灶王爷的画像嘟囔:"...要葱烧的还是糖醋的..."
山雾漫过篱笆时,我瞥见鴸的影子里多出条尾巴——三花猫正把自己盘成太极图案。手机突然收到气象局警报:云山区域检测到千年一遇的球形闪电,建议居民妥善保管金属物品。鴸磨指甲的声音从后院传来,混着凤姐骂骂咧咧的剁肉声,完美掩盖了天穹深处滚动的雷鸣。
土地公从电视机爬出来时,我们正在看《舌尖上的中国》。老头儿卡在液晶屏里冲我晃藤杖:"山神系统年度考评倒数第一!你们后院的肥田粉把土地脉都烧秃了!"
鴸从吊扇上垂下翅膀:"三百年前你偷吃我供果的事..."土地公的胡子突然着火,尖叫着缩回电视,留下《动物世界》解说声在冒烟的屏幕里回荡:"...这种上古鸩鸟的唾液含有剧毒..."
凤姐抡起电蚊拍砸向电视机:"死老头又顺走我两包榨菜!"跳动的雪花点里传出咀嚼声,赵忠祥的配音变成含糊嘟囔:"...榨菜配香烛,嗝,别有一番风味..."
暴雨季最凶的那天,农家乐来了群写生的美院学生。鴸蹲在房梁上啃生茄子,看我给学生们推荐88元/位的"仙气滋补套餐"。穿汉服的女生突然指着屋脊惊呼:"那根木雕好特别!"她相机镜头里,鴸的尾巴正无意识地在瓦片上敲出《将军令》。
傍晚收工时,我发现鴸用朱砂在每间客房画了避雷符。芳芳的碎花裙晾在符咒上,被雨水晕染成抽象派血衣。最西头的男生宿舍传来惨叫——他们养的守宫在避雷阵里蜕皮,变成了巴掌大的麒麟。
"《抱朴子》记载..."鴸的狡辩被凤姐的剁肉声打断。案板上的麒麟幼崽正抱着虾条啃,尾巴把豆瓣酱瓶扫进垃圾桶。芳芳默默打开首播:"家人们猜猜这是什么新物种..."打赏火箭特效照亮了鴸发青的脸色。
雷部第二次讨债队扮成旅行团上门时,鴸正跟大黄争夺最后一块酱骨架。穿花衬衫的雷公敲着铜钹唱KTV,电母的卷发棒在插座上迸出火星:"包月雷劫打七折哟亲~"
"应龙在瑶池赌场输给我的。"鴸突然甩出一张皱巴巴的帛书,甲骨文里混着二维码,"扫这个能看到他跳钢管舞的全息影像。"雷公的铜钹掉进酸菜鱼盆,溅起的油星在电母的丝巾上烧出北斗七星。
半夜守灵似的蹲在冰柜前时,我发现鴸在偷吃雪糕。她翅膀尖挂着霜,说话喷白雾:"当年大禹治水,我替他吓退过相柳。"化开的香草液滴在地板缝里,长出一簇簇冰晶状的珊瑚,"这是副作用。"
山洪警报响彻村庄那夜,鴸把翅膀浸在后山溪流里。月光下每根羽毛都化作青鱼逆流而上,撞得防汛沙袋咚咚作响。芳芳提着裤管在泥水里捞手机,首播间的观众看着鱼群组成"防汛抗旱指挥部"字样,打赏金额够买二十台抽水机。
暴雨停歇那日,土地公的供桌上多了包卫龙辣条。鴸的尾羽秃了半截,正用凤姐的修眉刀雕刻桃木剑。我蹲在门槛上数被褥赔偿清单,突然听见她说:"喂,凡人,借我点阳寿呗?"
凤姐的剁骨刀劈在我俩之间的门框上:"要死一起死!"刀柄上缠着的红绳突然自燃,灰烬里掉出颗刻着"雷"字的骰子。鴸用指甲挑起骰子轻笑:"应龙倒是讲信用..."话音未落,三花猫叼着骰子窜上老槐树,树冠里传出清脆的碎裂声。
现在每早叫醒我的是天罚雷声——鴸用避雷针改造成的晾衣架滋滋冒光,芳芳的内衣在电弧中翩若惊鸿。凤姐往电饭煲里撒朱砂时总要骂街:"老娘煮的是饭不是渡劫丹!"而大黄学会了在雷声里跳踢踏舞,爪印在水泥地上烙出连雷部都看不懂的古老图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