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院的竹叶沙沙响了三声,我立刻从藤椅上弹起来。大黄狗突然对着空气狂吠,三花猫蹿上房梁炸开了毛。
"有贵客。"
我对着玻璃门整理三七分刘海时,凤姐的锅铲己经敲得震天响:"老板又犯花痴,芳芳快往他裤裆泼冰水!"
玻璃门被推开的瞬间,山风裹着潮湿的泥土味涌进来。西装革履的男人拖着银色行李箱,发梢还沾着晨雾。他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病态的青白,像条刚从冰箱取出的秋刀鱼。
"赤鱬刺身有吗?"他的喉结滑动时发出咕咚水声,"要现杀现切的。"
凤姐从厨房探出头,围裙沾着辣椒籽:"帅哥想被姐姐切片?"她舔着菜刀邪笑,"姐姐的刀工能把你片成透光的牡丹鱼片。"
芳芳红着脸递菜单,指尖快把圆珠笔捏碎了。客人西装内袋突然渗出水渍,在"野生菌土鸡汤"后面洇开墨团。我瞥见行李箱缝隙里闪过银鳞,三花猫的爪子正从梁上垂下来。
"赤鱬没有的话..."客人解开领带,脖颈浮现细密鳞纹,"清蒸横公鱼也行。"
大黄突然蹿到客人腿间狂嗅,行李箱里传出扑腾声。我按住狗头时摸到客人冰凉的脚踝,皮肤像覆着层透明粘液。凤姐突然拎着活鱼冲出来,鱼尾啪地甩在客人脸上。
"现捞的!"她扯开客人领口往里塞冰块,"看你这脱水样,别死我家大堂啊。"
行李箱突然爆开,二十多条银鱼在瓷砖上乱蹦。芳芳尖叫着滑倒,三花猫从天而降开始疯狂捞鱼。客人跪在地上往身上抹鱼血,西装裤下隐约露出分叉的鱼尾形状。
"我说..."我拎起条活鱼塞进他嘴里,"续费温泉券送山泉水SPA,现金八折。"
深夜打烊时,后院温泉传来诡异水花声。芳芳红着眼眶说看见客人下半身变成了鱼尾,凤姐往池子里倒了半桶海盐。第二天只留下满池银鳞,和行李箱里泡着活鱼的矿泉水瓶。
竹林深处新出现的水潭里,有条红纹鲤鱼总在月圆时浮出水面。我常把凤姐做的鱼食撒进去,水面就会咕嘟咕嘟冒出七彩泡泡,像谁在深水下发笑。
三花猫蹲在柜台舔爪子时,蓝雨把身份证拍在收银台。证件照上的姑娘眉眼弯弯,发梢滴着水珠。我对着光检查防伪标识,溪水味道突然浓得像暴雨前的空气。
"别闻了,"她耳鳍泛着桃花色,"赤鱬化形时总要留点破绽。"
凤姐从后厨探出涂着红指甲的脑袋:"赤鱬?那得用重料红烧才入味。"案板剁得震天响,大黄夹着尾巴逃进大厅,撞翻了芳芳端着的酸梅汤。
蓝雨指尖凝出冰珠,正要弹向凤姐,三花突然跳上她膝头。我看见她鳞片状的血管在皮肤下游走,像困在琥珀里的红珊瑚。冰珠掉进酸梅汤里叮咚作响。
"再加个凉拌鱼皮。"她挠着三花猫下巴,尾巴骨顶得竹椅吱呀摇晃,"用你们晒的山椒。"
芳芳红着脸收拾碎瓷片,围裙系带扫过蓝雨脚踝。赤鱬的脚尖忽然变成半透明的尾鳍,又在大黄吠叫声中恢复原状。我攥住她手腕时摸到细密的鳞,凉得像深潭里的月光。
"当心现原形。"我往她耳后别了朵野蔷薇,"后山水潭通着地下河?"
她瞳孔缩成两道竖线,青丝间渗出银色鳞粉。三花猫突然炸毛蹿上房梁,打翻的竹筛里滚出晒干的灯笼椒,在瓷砖上拼出歪扭的"逃"字。
凤姐举着炒勺冲出来,围裙沾着鱼血:"哪个杀千刀的动我酱料缸?"她身后飘来焦糊味,蓝雨喉间发出高频震颤,窗玻璃应声裂出蛛网纹。
我抄起灭火器冲进厨房,油锅里的赤鱬尾鳍正在烈焰中蜷曲成金红色。蓝雨撞开我时发梢结满冰碴,整锅火焰被她眼泪浇得滋滋作响。
"二百三十七年才长好的尾巴......"她蘸着酱汁啃自己焦黑的尾鳍,泪珠在瓷盘里凝成珍珠,"你们人类管这个叫胶原蛋白?"
三花猫把珍珠拨进我的围裙兜,大黄趁机叼走半块鱼皮。芳芳端着新酿的杨梅酒过来时,蓝雨正用尾鳍缠着我小腿讨价还价:"住满七天送颗夜明珠怎样?"
山雾漫进大厅时,她鳞片在暮色中明明灭灭。后山水潭传来同类悠长的呼唤,像某种古老的咒语。我把夜明珠塞回她鱼鳃,摸到鳃盖下藏着张泛黄的船票。
1954年开往澎湖的末班船,乘客栏印着个穿旗袍的模糊身影。
蓝雨把船票泡进杨梅酒时,月光在瓷碗里碎成鳞片状。三花猫的瞳孔变成两道竖线,突然叼走我口袋里的夜明珠跳窗逃窜。
"那是定金!"蓝雨的腮裂喷出细密水雾,发梢间浮起磷火般的蓝光。凤姐抄起竹扫帚追到后院,惊飞了满树流萤。
水潭里浮出个穿旗袍的虚影,绣花鞋尖点在涟漪中央。蓝雨突然把整张脸埋进酒碗,1954年的墨字在酒液里晕成游鱼形状。
"当年她拿发簪换的船票。"蓝雨吐着泡泡说,酒碗里浮现出穿月白旗袍的女人正往海里撒鳞片,"说好要带我尝遍长江三鲜......"
芳芳擦柜台的手突然顿住,抹布滴着水:"那位小姐耳环是珍珠的?"她翻出本泛黄的账本,1943年条目里夹着颗褪色珠花。
大黄突然冲着水潭狂吠,潭底升起座青苔斑驳的牌坊。蓝雨的尾鳍拍打着瓷砖,每片鳞都在月光下放映不同年代的碎片——戴瓜皮帽的货郎往潭里倒琉璃珠,扎麻花辫的少女用银元打水漂。
凤姐拎着扫帚回来,发间别着三花猫掉落的夜明珠:"这玩意在厨房能当冷光灯使。"她敲了敲珠子,蓝雨头顶立刻聚起束月光,"嚯,还是声控的!"
蓝雨醉醺醺缠住我的腰,尾鳍扫落柜顶的腌菜坛子:"当年她教我,遇到抠门老板就掀他屋顶。"她腮边鳞片突然变得锋利,我衬衫扣子崩飞两颗。
水潭传来汽笛声时,整座吊脚楼开始渗水。蓝雨把珠花按在我掌心,鳞片状的寒气顺着手臂往上爬:"拿这个去换..."她打了个酒嗝,"换个不锈钢屋顶......"
第二天潭边多了个湿漉漉的皮箱,里面装满民国时期的琉璃药瓶。三花猫在箱盖上磨爪,挠出"云山堂"三个篆字。芳芳说凌晨看见蓝雨在牌坊下跳舞,发间别着那支褪色珠花。
凤姐用夜明珠当吊灯后,厨房冰柜再没化过霜。只是每次做剁椒鱼头,蓝雨留下的船票就会在玻璃罐里发烫,烫得杨梅酒咕嘟咕嘟冒泡,像谁在水底轻声叹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