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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0章 情劫道

我蹲在柜台后数这个月的流水账,檐角风铃叮当响了三声。抬头时看见那个穿靛蓝唐装的客人踏着晨雾推门而入,衣襟上沾着云山特有的青竹叶。

"老板,有靠窗的位置吗?"他说话时耳尖微微颤动,像山鹿警觉时的模样。

芳芳抱着菜单小跑过去,马尾辫在晨光里甩出金线。我支着下巴看她给客人倒茶,手腕上的银镯碰着青瓷壶叮叮响。这丫头总能把三十块一斤的粗茶倒出琼浆玉液的架势。

"要山笋焖鸡和桂花酿。"客人指尖在菜单上游移,指甲盖泛着珍珠母的光泽,"再加一碟......"他突然压低声音,芳芳的耳朵立刻红得要滴血。

凤姐从厨房探出头来,围裙带子勒得腰身像把细剑:"小帅哥要点野味?后山现打的獐子配枸杞,滋阴补肾哟——"她尾音打着旋儿,惊得屋檐上的三花喵呜一声窜进竹林。

我的土狗大黄突然对着客人狂吠,平日温顺的畜生此刻龇着牙,尾巴绷成铁棍。客人转头时,我分明看见他瞳孔闪过翡翠色流光。

"大黄!"我抄起算账的竹尺作势要打,狗却呜咽着钻到柜台下发抖。客人膝头不知何时蜷着那只从不亲人的三花猫,正用尾巴卷着他的手腕撒娇。

后厨飘来爆炒辣椒的香气时,客人正把青苔斑驳的钱包摊在桌上。芳芳盯着那些生锈的铜钱首眨眼,我伸手一摸,钱币上的绿苔竟在掌心化成清露。

"这是云山北坡的老苔。"我用袖口擦着柜台上的水渍,"您翻了三道鹰嘴崖来的?"

客人笑起来眼尾漾起细纹,像潭水被竹叶点破的涟漪:"老板好眼力。听说这里的竹筒饭能让人想起前世的味道?"

凤姐端着砂锅出来时,铁勺敲得锅沿当当响:"前世不知道,这锅菌菇汤喝了保管你今晚梦里有十八个仙女捶腿!"她胸前的银锁片晃得人眼花,那是去年中元节河边捡的,此刻在客人面前泛着幽幽蓝光。

月光爬上窗棂时,客人说要借后院竹林走走。大黄把头埋在我膝盖间呜鸣,三花猫的瞳孔在暗处缩成金线。我数着柜台上凝结水珠的铜钱,听见风里传来竹叶的沙沙声,像无数细小的蹄印掠过林梢。

第二天清晨,芳芳在靠窗座位发现个青竹编的食盒,里面整齐码着十二颗晨露凝成的珠子,每颗都裹着半片金箔似的银杏叶。凤姐说她娘多年的心口疼突然好了,而我再也没见过那个耳尖会动的客人。

只有大黄依旧不肯靠近那片竹林,倒是三花猫最近总叼回些稀奇玩意儿——褪色的红绳结、刻着符咒的桃木片,还有半块沾着松脂的青铜镜。

博亦再出现时正值梅雨季,屋檐下的紫阳花被雨水泡得发胀。那对山羊角用青布裹成了发髻,活像顶着两颗茶叶蛋的落魄书生。

"三花呢?"他开口就问,伞尖滴落的雨水在门槛前洇出深色胎记。

我冲后厨努努嘴:"自打你上次把猫拐走三天,现在它见着穿长衫的就挠。"话音刚落,三花叼着条咸鱼干窜出来,尾巴上挂着西只毛球似的小猫崽。

博亦的瞳孔瞬间缩成两道竖线。

凤姐拎着菜刀追出来时,正撞见山羊精跪在猫窝前发抖。油光水滑的尾巴从青布下摆钻出来,卷着条风干带鱼当贡品。

"敢情是猫薄荷成精啊?"凤姐的围裙沾着辣椒末,"上个月来偷猫,这个月来当奶爸?"

"猼訑一族靠吸食恐惧为生。"博亦的角顶破青布,在雨幕中泛起珠光,"但你家三花...它生产时的疼痛像陈年梅子酒。"

我数着新收的猫崽,忽然瞥见最小的那只长着羊蹄。芳芳端着姜茶过来时,碎花裙摆扫过博亦发梢,我看见他耳后鳞片忽明忽暗。

"这是定金。"他推来一袋金瓜子,"请务必让三花..."

后窗传来瓦片碎裂声,穿月白旗袍的少女骑在墙头,九条尾巴在雨中炸成蒲公英:"哥!你又偷腥!"

大黄的吠叫惊飞了满院麻雀。

暴雨把九尾少女的腮红冲成两道朱砂溪流,她踩着凤姐晾在院里的辣椒串跳下来,绣鞋尖的珍珠正卡在干辣椒的豁口。

"二百年的山参精!"凤姐菜刀往砧板一剁,"上个月你哥拿猫,这月你来偷我泡酒料?"

博亦尾巴尖还卷着瑟瑟发抖的带鱼:"小妹你听我说,三花它..."

少女的指甲暴长三寸,戳进青砖缝里滋啦冒火星:"娘说闻到幼崽味我就知道!我们猼訑族的脸都被你...咦?"她忽然抽动鼻尖转向芳芳,"你身上怎么有..."

大黄突然叼着猫崽从狗洞钻进来,羊蹄小猫正吧嗒吧嗒舔它鼻头。博亦趁机化作青烟往竹林窜,九条毛茸茸的尾巴立刻织成天罗地网。

"押三付一!"我晃了晃装金瓜子的布袋,"损坏桌椅照价赔偿!"

三花蹲在梁上看热闹,喉咙里滚出拖拉机启动般的呼噜声。最小的猫崽突然打了个奶嗝,喷出团萤火虫似的绿光。芳芳的银镯子叮叮当当响成风铃,雨幕里浮起无数半透明的猫爪印。

"哥!"九尾少女跺脚时震落了房梁积灰,"你把守宫砂下在猫身上?"

凤姐舀起一勺滚烫的菌菇汤淋在瓦片上,蒸腾的热气里突然显出博亦被八条尾巴倒吊的身形:"小帅哥,姐姐教你怎么炖尾巴汤。"

菌菇汤在瓦片上沸腾出七彩气泡,博亦的尾巴尖开始褪色。九尾少女的第八条尾巴不慎沾到汤汁,瞬间炸成蓬松的鸡毛掸子。

"这是云山毒蝇伞熬的汤头。"凤姐的铁勺敲着锅沿当当响,"专治各种不服。"

芳芳的银镯突然浮空旋转,在雨幕中割出个干燥的圆。羊蹄小猫崽蹒跚着爬进光圈,每步都绽出嫩竹般的绿芽。三花从房梁跃下时,肚皮下晃着个青铜铃铛——正是博亦去年掉在后院的那个。

"哥你连镇魂铃都..."九尾少女的尾巴缠上竹篱笆,拽倒三排腌菜坛子,"娘说再带不回守宫砂,就把你嫁给武夷山的茶壶精!"

博亦突然挣断两缕青烟化成的绳索,羊角上浮起蝌蚪状的金文。大黄叼着块湿漉漉的青铜镜碎片冲进战场,镜面正映出三花额间若隐若现的朱砂印。

凤姐舀起第二勺菌菇汤泼向铜镜:"老娘倒要看看这守宫砂..."

蒸汽升腾的刹那,我们看见三百年前的画面:穿月白襦裙的少女蹲在溪边给受伤的山羊包扎,发间别着的青铜铃铛沾了血,变成如今的三花色块。

九尾少女的尾巴全蔫成了腌黄瓜:"这不是咱们家祠堂供的恩人画像..."

暴雨骤停时,三花正用肉垫按着博亦的鼻子教小猫崽踩奶。羊蹄小猫每踩一下,地板就开出朵迷你蒲公英。芳芳腕上的银镯缠着半截红绳,绳头系着片褪色的青铜镜。

凤姐往我手里塞了把金瓜子:"押金翻倍,幼崽奶粉钱另算。"

深夜打烊时,我发现青铜镜碎片拼出的虚影里,芳芳的倒影长着和三花一模一样的朱砂印。

后厨的搪瓷缸突然叮当作响,泡发的陈皮在缸底扭成个问号。芳芳腕上的红绳无风自动,系着的青铜镜碎片正与三花肚皮下的镇魂铃共振。

九尾少女的尾巴尖开始结霜:"镇魂铃认主...你明明三百年前就..."

话没说完就被大黄的吠叫打断。狗嘴里的镜片突然飞向芳芳,穿过她身体时带出串青铜色的记忆残片——穿月白襦裙的少女在暴雨夜化成一缕烟,融进母猫腹中滚烫的幼崽。

凤姐的菜刀哐当掉进汤锅:"敢情三花是你祖宗?"

博亦的羊角金文忽然流动起来,在潮湿的砖地汇成契约图纹。最小的羊蹄猫崽突然开口,奶声奶气念出上古妖文:"以恐惧为契,以恩情为锁..."

九尾少女的珍珠绣鞋开始冒烟。她慌慌张张褪下右脚的绣鞋扔进菌菇汤,沸腾的汤汁里浮出个梳牡丹头的妇人虚影:"小猢狲!聘礼清单都送到武夷山了..."

三花突然跃上契约图纹中央,青铜铃铛震出圈青色涟漪。芳芳的倒影在涟漪中碎裂重组,朱砂印化作红莲绽放在她眉心。我手中金瓜子突然发芽,藤蔓缠住所有青铜镜碎片拼成完整圆月。

镜中三百年前的溪流开始倒流,穿襦裙的芳芳正把半截羊角埋进猫冢。博亦突然惨叫一声,他发髻里裹着的青布散开,露出断茬处新生的珊瑚状金角。

"断角重生的猼訑..."九尾少女的尾巴全炸成了白孔雀开屏,"哥你居然瞒着娘修成了情劫道!"

凤姐舀起带鱼干往契约图纹上撒辣椒面:"老娘管你什么道,先把偷猫的精神损失费..."话音未落,整面青铜镜突然映出武夷山景象——青瓷茶壶精顶着博亦的画像,正往花轿上贴双喜剪纸。

羊蹄小猫崽突然集体打喷嚏,喷出的绿光把茶壶精画像染成了青蛙。三花叼着红绳系在芳芳脚踝,绳结处缀着的青铜铃铛,正与三百年前少女发间的装饰严丝合缝。

暴雨突然又倾盆而下,这次雨滴都带着茶叶清香。九尾少女的尾巴在雨里变成八把油纸伞,最中间那条秃尾巴尴尬地支棱着,伞面上赫然印着凤姐辣椒铺的广告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