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叼着牙签靠在藤椅上数钱时，大黄和三花突然在院子里掐起来了。土狗尾巴上的毛炸成鸡毛掸子，野猫弓着背发出老式收音机般的嘶嘶声。
"再打架就送你们去村口王寡妇家配种。"我话音刚落，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。
灰西装男人像座移动的小山堵在门口，领带歪成上吊绳，皮鞋沾着泥巴。他每走一步木地板都在呻吟，我仿佛听见钱包哭泣的声音。
"老板，要一间能看到月亮的包厢。"他说话时喉结滚动得异常缓慢，像在吞咽秤砣。脖子上的黑痣随着呼吸忽大忽小，我眯起眼——那分明是片没藏好的犀牛角鳞。
芳芳端着茶盘过来时差点撞上他后背。男人突然抓住她手腕，小姑娘的脸瞬间比围裙还白。
"这、这茶壶真好看。"他松开手时，紫砂壶己经碎成齑粉。芳芳兔子似的窜进后厨，我听见凤姐的川普穿透门帘："龟儿子手劲比擀面杖还大！"
点菜环节堪称魔幻。男人要了二十斤腊肉，又临时改口："换成竹子可以吗？"我数钱的手顿了顿："我们这有腌笃鲜。"他舔筷子的动作让我想起爷爷磨镰刀，木屑簌簌落在桌布上。
厨房突然传来巨响。我冲进去时，凤姐正举着锅铲对着案板上的犀牛头。妖妖的西装裂成碎布条，尾巴扫倒了一排酱油瓶。
"老子在终南山修炼三百年，"他打了个酒嗝，腊肉渣从牙缝喷到抽油烟机上，"就想尝尝人类说的'烟火气'。"
后来我们围坐在院里的篝火旁。妖妖现出真身给芳芳当坐骑，三花在他鬃毛里捉跳蚤。当第一朵烟花炸开时，他的黑眼睛映着漫天星火："原来你们人类的火药，比天雷温柔这么多。"
凤姐往火堆里扔红薯："下次带点竹鼠来，老娘给你做正宗麻辣香锅。"大黄忽然叼来半截啃过的骨头，郑重其事放在妖妖脚边——这大概是土狗界的五星好评。
篝火晚会后第三日，后厨的泡菜坛子集体失踪了。凤姐举着菜刀满院子追大黄，刀刃在晨雾里劈开道道银痕："龟儿子敢偷老娘的洗澡水！"
我蹲在葡萄架下研究泥地里的脚印——梅花状足印里嵌着半片竹叶，这绝对不是山里野兽的痕迹。三花突然从屋檐窜下来，尾巴尖扫过我耳垂时，我闻到了类似庙宇香灰的味道。
"老板！"芳芳跌跌撞撞跑进来，围裙上沾着可疑的紫色黏液，"妖妖先生把自动麻将机吞了！"
包间里，西装革履的犀牛妖正对着冒烟的机器打嗝。他今天换了条彩虹色领带，领结处别着根孔雀羽毛："这个铁盒子说'吃碰杠胡'，我就想尝尝胡牌的味道。"金属碎片从他嘴角簌簌掉落，在阳光里闪着委屈的光。
凤姐突然揪住妖妖的耳朵，动作熟练得像在揉面团："赔钱！不然把你角剁了泡酒！"我注意到她指甲缝泛着青绿色，和那坛失踪的泡菜汁颜色一模一样。
赔偿谈判被突如其来的地震打断。泡菜坛子们排着队从地窖滚出来，每个坛口都插着根青翠欲滴的竹子。妖妖的黑眼睛突然泛起涟漪："这是...犀族求偶的聘礼。"
后山竹林传来沉闷的撞击声，整片云山的麻雀都惊飞了。我们赶到时，看见二十多头犀牛正在撞石头，每撞一下，岩壁上就浮现出半透明的水墨山水画。
"他们说我该找个母犀牛生崽。"妖妖的西装被荆棘刮成流苏款，"可我想学人类写诗。"他摊开掌心，肉垫上歪歪扭扭刻着：月亮是天空的酒窝。
当晚我们开了全竹宴。凤姐往火锅里倒神秘酱料时，我瞥见罐底闪过鳞片反光。妖妖用犀角当酒杯，给每只泡菜坛子都斟了米酒。三花蹲在窗台上舔爪子，月光下它尾巴的环状花纹正在缓慢旋转。
子夜时分，芳芳手腕的莲花纹突然发烫。她迷迷糊糊走进竹林，看见妖妖正在教大黄用爪子写俳句。当第一颗露珠坠落在诗笺上，那些歪扭的字迹忽然化作萤火虫，照亮了岩壁上未完成的山水长卷。
立秋那日，鱼塘里的锦鲤突然开始空中漫步。三十七条红白相间的鱼群像风筝悬浮在屋檐下，凤姐抄起漏勺跃上石桌，活像踩着风火轮的哪吒。
"这是妖界快递。"妖妖嚼着竹筒饭含混不清地说。他最近换了副金丝眼镜，镜腿缠着芳芳编的幸运绳。三花蹲在晾衣杆上，尾巴尖有节奏地敲打铁盆，鱼群便随着叮当声跳起华尔兹。
包裹落在后院砸出个陨石坑。我掀开青苔味的藤编箱盖，二十个翡翠酒坛正在咕嘟冒泡，坛身浮凸的山水纹路竟与岩壁画一模一样。凤姐突然发出母鸡护崽般的尖叫，她的酱料罐正在与酒坛共鸣震颤。
快递单上的火漆印被月光融化，显出一行小楷：赠云山诗友会。妖妖的犀角泛起可疑的红晕："我在妖怪论坛发了火锅写生的照片......"
这夜注定不太平。子时三刻，院墙外传来唢呐版《卡农》。穿汉服的马脸书生骑着扫地机器人打头阵，后面跟着顶虎头帽的熊猫精，它怀里抱着个会骂脏话的陶埙。
"听说这里能蘸着月光写十西行诗？"马脸书生拱手作揖，折扇上的墨竹突然舒展枝条，卷走了芳芳鬓角的野花。熊猫精己经滚进厨房，抱着泡菜坛子发出嘤嘤怪叫。
凤姐的锅铲与菜刀齐飞，案板上演着魔幻现实主义的食材乱斗。会说话的土豆在教大黄背乘法口诀，胡萝卜须缠成中国结，番茄流出的汁液在青石砖上汇成情诗。
我蹲在屋檐下数赔偿清单，妖妖忽然挨过来。他的金丝眼镜滑到鼻尖，瞳孔里倒映着正在屋顶作画的三花——那猫爪印组成的星图，分明是我家族谱背面的图腾。
"你家族百年前救过犀族祭司。"妖妖的呼吸带着竹叶清香，"所以我的求偶诗..."他递来的竹简上，芳芳的莲花纹正在月光里舒展成并蒂莲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