暴雨把青瓦屋檐敲成一面鼓时,她撑着油纸伞推开了篱笆门。槐花沾在旗袍开衩处,细腰像要折断在五月潮湿的风里。
"老板,开间房。"
铜钱落在柜台时带着硝石味,我捻起一枚对着灯泡照,崇祯通宝的锈迹里嵌着新鲜血丝。大黄突然在桌下发出呜咽,平日见了穿短裙的姑娘总要摇尾巴的土狗,此刻缩成发抖的毛团。
凤姐从厨房探出辣椒味的脑袋:"红烧还是清蒸?"案板上的鲈鱼突然开始疯狂甩尾,溅了芳芳满脸水珠。
"凉拌雷声,红烧山影。"美人转动伞柄,雨珠在伞骨间滚成水晶帘,"再来一坛用晨露酿的谎话。"
芳芳擦拭竹筷的手顿了顿,发梢沾着的槐花瓣轻轻颤动。我接过她手里的青瓷酒壶时,指尖触到冰凉的水渍。这姑娘总像刚从山溪里捞出来的栀子,连耳垂都透着月光白。
"特殊菜品需要提前三天预订。"凤姐把菜刀剁进松木砧板,刀刃上粘着的鱼鳃突然唱起咿咿呀呀的戏文,"不过姐姐可以给你现编——洋葱爆炒流言,蒜蓉清蒸欲望,配一碟去年腌的桃花梦。"
美人用筷子敲击粗陶碗,鼓点震得房梁簌簌落灰。三花猫从房梁跃下时,打翻了我藏在橱柜后的半瓶壮阳酒。琥珀色液体在地面蜿蜒成蛇,突然昂首吐出信子。
"小心肝。"我伸手去扶她香肩,却摸到某种坚硬的木质纹理。窗外的雨突然停了,月光把她的影子钉在墙上,分明是面蒙着蛇皮的羯鼓。
大黄忽然口吐人言:"她是山那边逃来的鼓妖!"狗爪子拍在地面溅起火星,"上次雷劈古庙时我就闻见过这味道,混着松脂和少女肋骨的焦香。"
美人笑得伞骨上的铜铃叮咚作响,从发髻拔下骨簪轻敲酒坛。封泥簌簌剥落,涌出的却不是酒香,而是千百只萤火虫组成的银河。三花猫突然跃上柜台,竖瞳里映出她渐渐透明的指尖。
"被战鼓震碎的魂魄总在雨天作痛。"她蘸着酒液在桌面画符,水痕蒸腾成带刺的藤蔓,"想来尝尝人间灶火煨着的贪嗔痴。"
凤姐端来砂锅时,沸腾的汤里沉浮着彩色鹅卵石。芳芳往我腰间狠掐一把,夺过我藏在围裙里的玫瑰,轻轻放进鼓妖的伞骨里。当第一缕晨光切开山雾时,美人化作铜钱上的绿锈消散在风里,只留下屋檐下的青铜风铃,仍在敲打无人能懂的鼓谱。
三花猫第一次允许我摸她下巴,肉垫按着那枚刻满鼓点的铜钱。大黄对着初升的太阳学公鸡打鸣,被凤姐用锅铲追着满院跑。芳芳把昨夜收集的萤火虫装进玻璃瓶,挂在厨房当捕梦网。
"下个暴雨夜,"我擦拭着永远擦不干净的柜台,"该准备点更烈的酒了。"
三花猫收留鼓妖铜钱的第七天,厨房飘出了蒸糯米的味道。凤姐提着竹笼屉冲进大堂,蒸布掀开时,十八只翡翠色青蛙蹲在荷叶上齐声打嗝。
"见鬼了!"她红指甲掐住一只蛙腿,"我明明包的是槐花烧麦。"
青蛙突然吐出猩红舌头,卷走了芳芳鬓角的野雏菊。大黄趴在门槛上学狼嚎,尾巴扫落的灰尘在空中拼成篆体"饿"字。我捡起滚到柜台下的铜钱,发现那些凹凸的鼓点正在掌心跳动。
玻璃瓶里的萤火虫突然爆亮,照见篱笆外晃动的九条尾巴。穿JK制服的少女啃着山竹推门,发梢别着的狐狸毛领针闪着诡谲紫光。
"要能照见前世今生的泉水煮蛋。"她舔掉指尖果汁,粉瞳里漩着桃色瘴气,"再开一坛泡着负心汉眼珠的果酒。"
凤姐的锅铲擦着我耳朵飞过,在砖墙上凿出星形凹痕:"泉水蛋要单面煎还是双面煎?眼珠子酒有糖醋、麻辣两种腌法。"
三花猫突然跃上少女膝头,肉垫按在她锁骨处的月牙疤上。铜钱在我掌心发烫,鼓点节奏竟与狐狸尾巴摇晃的频率完全重合。芳芳默默把雄黄粉掺进桂花蜜,瓷勺碰撞声清脆得像在敲玉磬。
"奴家叫阿璃。"少女的虎牙刺破山竹果肉,血汁滴在青砖地上开出一串曼珠沙华,"隔壁山头坟场拆迁,来姐姐这儿借住三个月。"
后院的井突然沸腾,井绳自动绞成麻花辫。阿璃蹦跳着去捞月亮时,裙摆扫倒了凤姐酿的十八坛虎鞭酒。大黄醉醺醺地追着自己尾巴咬,撞翻了晾在竹筛上的巫蛊蘑菇。
深夜替阿璃换枕头芯时,摸到满把带血的箭镞。她蜷在绣满符咒的锦被里说梦话,把芳芳的麻花辫拆开又编成招魂幡。三花猫整夜蹲在窗台学婴啼,爪子在窗纸划出带磷火的卦象。
黎明前下起太阳雨,阿璃用尾巴卷着铜盆接彩虹水。我裹着芳芳连夜绣的驱邪围裙,看见她正把鼓妖留下的风铃拆成占卜铜钱。
"叮——"
最长的铜管落地时,震碎了厨房半筐说谎的鸡蛋。凤姐举着漏勺追出来,发现蛋黄里裹着未孵化的凤凰雏鸟。
阿璃嚼着溏心蛋笑出小尖牙:"今晚会有敲着人皮鼓的债主上门。"她指尖的彩虹水凝成血卦,"不过用老板的桃花债抵,正好。"
芳芳突然把雄黄酒泼在卦象上,青烟里浮出我七岁偷看村姑洗澡的影像。三花猫的尾巴第一次缠上我手腕,冰凉如同浸过月光的青铜锁链。
屋檐下残存的风铃又开始自鸣,这次是《霓裳羽衣曲》的调子。阿璃的JK制服变成唐制襦裙,赤足踩上大黄后背时,土狗瞬间化作镶金嵌玉的步辇。
"其实..."我摸向藏在柜台下的《妖怪借贷合同》,"本店支持分期偿还..."
暴雨再次淹没云山时,铜钱上的鼓点突然跳进我掌心。三花猫把阿璃的尾巴打成蝴蝶结,芳芳往我嘴里塞了瓣蒜。凤姐提着剁骨刀切开雨幕,刀锋所指处,传来羯鼓震动千年战火的轰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