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从冰柜里取出西瓜，看着窗外翻涌的云山雾气。芳芳蹲在篱笆边逗弄三花猫，碎花裙摆沾着晨露。凤姐在后厨剁排骨的声音像在劈柴。
白雾突然裂开一道口子。
那人穿着红卫衣，像团移动的山火。黑木匣子在他腰间晃荡，细看竟是口迷你棺材。大黄从狗窝窜出，尾巴夹得比被凤姐踹时还紧。
"包月。"他指尖敲着前台大理石，指甲缝里嵌着锈色。我瞥见他手腕的旧伤疤，像被铁链勒出的沟壑。
凤姐端着剁骨刀倚在门框："帅哥打哪儿来啊？"
"研究所。"他掏出工作证，塑料封套里"朱彦"两个字洇着水渍，"植物生态调研。"
芳芳红着脸递茶时，他忽然握住她的手腕。我抄起苍蝇拍要发作，却见他从她发梢拈下半片枯叶："云山冷杉，树龄三百年以上。"
夜里查监控，发现他在后院挖坑。月光把红卫衣染成血色，黑木匣子敞着口，隐约可见暗红斑块。我拎着棒球棍冲出去，坑里躺着棵蔫巴巴的灵芝。
"菌丝移植。"他往土里撒着灰绿色粉末，"你们人类不是讲究有机种植？"
暴雨夜他蜷缩在大堂沙发看电视，闪电劈开山峦时突然跃起，将液晶屏撞出蛛网裂痕。"照妖镜！"他牙齿打战的样子像淋湿的流浪狗。芳芳抱来毛毯，他嗅着毯子上的樟脑丸味道渐渐安静。
凤姐把辣椒炒肉摔在我面前："那匣子装的不是植物标本。"她撩起围裙擦手，露出小臂的朱雀纹身，"昨儿他打开匣子时，我瞧见里面有根指骨——带鳞片的那种。"
我数着这些天的房钱，纸币上的伟人冲我微笑。后窗突然传来抓挠声，三道爪痕斜贯玻璃，像野兽的等身手印。大黄在墙角刨出块带血的鳞，月光下泛着青铜冷光。
"朱先生！"我踹开客房门的瞬间，黑木匣子正在案头震动。他背对我擦拭湿发，脊椎凸起如嶙峋山脊。水珠顺着发梢滴落，在瓷砖上蚀出细小坑洞。
凤姐的剁骨刀横在他颈间："《山海经》说朱厌现世则起兵戈，您这凶兽装人装得挺累吧？"
他转身时瞳孔赤红如熔岩，手中却捧着碗没泡开的方便面："这个...要加热多久？"芳芳噗嗤笑出声，三花猫跳上桌偷吃火腿肠，大黄冲着黑木匣子狂吠。
后来我们多了个白头发帮工，每天清晨用山雾浇灌灵芝田。凤姐说凶兽的煞气都被辣椒炒肉化解了，芳芳偷偷给他织了副防烫手套。至于那个黑木匣子，现在装着三花猫的鱼干和大黄的磨牙棒。
山雾又起时，我望见他站在冷杉树下，赤足踏着青苔，白发间别着芳芳摘的野雏菊。上古凶兽的叹息竟和人类别无二致。
七月十西中元夜，山雾里飘来铜钱雨。朱厌用竹筛接住叮当作响的青铜鳞片，白发间别着的野雏菊突然枯萎。
"这鳞片比乾隆通宝还老。"凤姐把鳞片按在砧板上剁得火星西溅，"当年我太奶奶的朱雀刃，就是拿这种鳞片淬火的。"
朱厌往后退时撞翻泡菜坛子，酸水漫过他赤足的瞬间腾起白烟。芳芳举着烫伤膏追到冷杉林，撞见他正把溃烂的脚掌埋进腐殖土。
"你们人类真麻烦。"他耳尖泛红地接过药膏，菌丝从指缝里钻出来缠住铝管，"我吃两块发霉豆腐就能长出新脚。"
考古队进山那日，三花猫突然开口说人话："那个戴金丝眼镜的教授，闻着像五十年前的盗墓贼。"大黄把考古手册咬得稀烂，扉页照片里赫然是年轻版的教授在抚摸黑木匣子。
暴雨冲垮后山时，露出一截青铜戟尖。朱厌的瞳孔在雷声中化作竖瞳，黑木匣子自动弹开，涌出千军万马的嘶吼。潇洒数钱的手突然僵住——纸币上的伟人嘴角渗出血迹。
冷杉林传来菌丝爆裂声时，我正在数这个月的外卖订单。朱厌种的那些灵芝最近会发光，被网红们炒成"仙侠剧同款夜光菇"。
"你他妈给我解释清楚！"凤姐把考古队领队按在酸菜鱼盆里，"为什么探测仪在朱厌房间响得跟救护车似的？"
教授的金丝眼镜漂在红汤上："我们只是找战国时期的青铜......"
黑木匣子突然在储物柜里发出虎啸，三花猫炸着毛跳上冰箱。朱厌的白发正以肉眼可见速度变红，菌丝从袖口喷涌而出，把考古队的洛阳铲缠成茧蛹。
芳芳举起手机首播："家人们看好了！本店新推出的菌丝拉面，现场抽十位粉丝......"
暴雨就是这时砸下来的。
山体裂缝里露出的青铜戟沾着新鲜血渍，考古队带来的仪器屏幕疯狂滚动甲骨文。大黄对着云山狂吠，每声犬吠都震落一片山雾。
"西百七十二年。"朱厌的指甲暴长成利爪，却小心避开芳芳拽他衣角的手，"他们当年用七十二根锁龙钉把我......"
凤姐一勺滚油泼进山体裂缝，朱雀纹身在雨幕中泛起金光："老娘锅里的油，神仙来了也得炸两遍！"潇洒趁机把考古队合同塞进碎纸机，纸币上的血迹不知何时消失了。
后来我们在青铜戟上挂了"网红拍照打卡点"的牌子，三花猫总爱蹲在戟尖舔爪子。朱厌的菌丝把裂缝补成了灵芝观景台，凤姐开发出青铜鳞片烤肉酱。只有芳芳发现，每逢月圆之夜，朱厌会把黑木匣子打开条缝，往里放新摘的野雏菊。
考古队寄来感谢信那日，云山飘起千年不遇的粉红色雪霰。朱厌赤足踩过雪地时，菌丝开出一路萤蓝小花。芳芳把冻红的鼻子埋进他白发里，三花猫在大黄背上团成毛球。
黑木匣子静静躺在收银台里，装着我们的工资条和未寄出的情书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