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蹲在柜台后面数钱时,三花猫正用尾巴抽打大黄的鼻子。
"要炒腰花先得切臊筋,找男人就得找腰好的。"凤姐在后厨剁得案板咚咚响,菜刀寒光晃过她描着紫色眼影的丹凤眼。芳芳端着木托盘从我面前飘过,马尾辫扫落几粒槐花,我伸手去接,正巧被她转身时鼓囊囊的胸脯撞了手背。
"老板又在揩油!"三花弓起背发出拖拉机启动般的呼噜声。
玻璃门突然被山风吹开,白色裙角裹着青草香卷进来。少女赤脚踩在水磨石地上,脚踝沾着蒲公英绒毛,怀里抱着个竹编篮子,眼睛红得像后山熟透的蛇莓。
"要三十八根胡萝卜。"她说话时门牙轻轻磕着下唇,"切成一寸长的细丝,淋六月正午接的蜂蜜。"
芳芳的圆眼睛瞪得更大了:"现在不是胡萝卜季节呀。"
我从柜台下摸出给大黄磨牙的胡萝卜,指尖碰到她接钱的手——凉的,带着露水气息。纸币在她手里变成皱巴巴的咸菜干,硬币叮叮当当滚到三花面前,被猫爪拍着玩。
凤姐叼着烟探出头来:"小妹妹要不要尝尝姐姐的拿手菜?爆炒兔肉配二锅头,吃完浑身热乎。"案板上的菜刀突然当啷一声跳起来,凤姐伸手去抓,刀柄却烫手似的缩回去。
暴雨是半夜砸下来的。我蹲在二楼露台收晾晒的山菌,看见白裙子在竹林里飘。闪电劈开夜幕的瞬间,她头顶突然竖起两只毛茸茸的长耳朵,又惊慌失措地压下去。三年前救过的那只断腿兔子,伤口上还沾着捕兽夹的铁锈味。
"我叫小白。"她躲在芭蕉叶下啃我偷藏的胡萝卜,湿漉漉的耳朵垂在肩头,"山神说报恩要送最珍贵的东西。"竹篮里滚出松茸、灵芝和圆滚滚的栗子,最底下压着本泛黄的《金瓶梅》,书页间还夹着根干枯的胡萝卜。
凤姐给醉醺醺的客人上最后一道菜时,三花正追着大黄满院子跑。小白蹲在井边洗第十遍胡萝卜,月光在她发梢结成细碎的冰晶。芳芳把蜂蜜罐子藏在橱柜最高处,第二天发现所有筷子都变成了光溜溜的竹条。
三花把《金瓶梅》封面抓出三道爪痕那天,后山的竹鼠集体搬了家。
"这书页里掺着妖气。"凤姐用锅铲挑起泛黄的书页,油渍在"潘金莲醉闹葡萄架"那章洇开一朵梅花,"小兔子精,你拿春宫图当识字课本?"
小白正蹲在屋檐下剥毛豆,耳尖唰地变成粉红色:"松树爷爷说这是人类的情诗总集。"她手里的豆荚突然噼里啪啦炸开,青豆子下雨似的落进大黄张开的嘴里。
我数着这个月电费单,突然瞥见窗外晾衣绳上飘着条蕾丝内衣。芳芳的尖叫从晒谷场传来时,小白正举着竹竿捅马蜂窝——她坚持认为吊在晾衣绳上的蜂巢是新型风铃。
"这是王寡妇送老板的定情信物!"芳芳跺脚踩碎两只马蜂,胸脯剧烈起伏的模样像刚出炉的糯米糕。小白歪头嗅了嗅蕾丝花边,突然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,晾衣绳上所有的内衣都变成了蓬松的蒲公英。
暴雨季来临前夜,我撞见她在厨房偷喝二锅头。瓷瓶映着月光摇晃,她的影子在墙上长出毛茸茸的短尾巴。
"山神说报恩要做人类媳妇。"她打着酒嗝往我怀里塞松茸,菌柄还沾着的苔藓,"可你总在数钱,芳芳姐的胸比你枕头软多了。"
凤姐的剁骨刀突然在案板上跳起踢踏舞。我拎着小白后颈把她按进装豆角的竹筐,发现筐底藏着我失踪的三只袜子——此刻正缝着歪歪扭扭的胡萝卜刺绣。
中元节那晚山雾浓得能挤出汁,小白在门槛摆了圈胡萝卜雕的莲花灯。三花突然炸毛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嘶叫,我看见雾里浮出十几个摇摇晃晃的纸扎人,腮红涂得像是渗血。
"山神爷爷来收供品啦!"小白欢快地拍手,纸人们齐刷刷从怀里掏出《金瓶梅》,泛黄的书页在夜风里翻成白蝶。凤姐抄起蒸笼扣住一个纸人,蒸汽升腾间飘出松脂混着女儿红的怪香。
当第一声鸡鸣撕开夜幕时,我发现柜台抽屉里堆满榛子。小白蜷在酒坛堆成的窝里酣睡,尾巴尖还粘着半片《金瓶梅》的残页。芳芳悄悄把蕾丝内衣改成狗窝垫子,大黄的呼噜声里带着蜂蜜味的涟漪。
山神祭那日,小白用胡萝卜须在祠堂前摆了北斗七星。凤姐的剁骨刀终于不再闹脾气,只是每砍一根筒子骨,案板上就会绽出朵桃花形状的油花。
山神祭后的第七天,后厨的腌菜缸开始往外蹦翡翠原石。
"这是兔子的报恩第二弹?"我用火钳夹住还在扑腾的绿石头,石皮裂开露出半截水晶胡萝卜。三花蹲在泡菜坛子上舔爪子,尾尖沾着的盐粒在晨光里闪得像碎钻。
小白把脸埋进糯米缸打喷嚏,耳朵上别着芳芳送的草莓发卡:"我给山神供了二十年的竹叶青,他说要等价交换。"她转身时尾巴扫倒醋瓶,酸雾里浮出个穿长衫的虚影,捧着算盘劈啪作响。
凤姐一菜刀劈开算盘珠子:"老娘这里只收现世报。"刀刃突然长出青苔,刀柄开出一串紫地丁。虚影尖叫着缩回醋瓶时,案板上的五花肉自动卷成玫瑰花束,肥瘦相间的纹路拼出"百年好合"。
这天傍晚来了一车露营的大学生。穿超短裙的姑娘们围着大黄拍照,它脖子上挂的小白编织的胡萝卜项链正在发光。戴眼镜的男生指着菜单惊呼:"你们家时蔬拼盘标价888?"
"这是月光兔草沙拉。"我摸着小胡子指向后院,小白正用尾巴当扫帚清理石阶,每扫一下就有萤火虫从地缝钻出来,"附赠通宵失眠体验——看到不该看的可别怪我没提醒。"
凌晨三点尖叫响起时,三花正蹲在帐篷顶上玩北斗七星投影。小白好心给学生们送胡萝卜汁,月光下她的影子分明是竖着耳朵的修长剪影。凤姐拎着平底锅冲出来,锅里的荷包蛋自动翻面组成符咒图案。
"都说了山里的WiFi信号连着黄泉。"芳芳把吓哭的女孩们搂在怀里,胸前的银质吊坠突然映出小白偷吃供果的残影,"不过我们老板娘专治各种见鬼。"她说的老板娘正在用口红在餐巾纸上画安神符,唇印恰好压在符头朱砂处。
第二天退房时,戴眼镜的男生背包里钻出只雪白的垂耳兔。小白揪着自己耳朵比对半天,突然从围裙兜里掏出本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》:"你家的契约兽该补补三角函数了。"书页间飘落的草稿纸上,赫然画着昨晚帐篷里所有人的睡相。
中元节烧的纸扎人开始回访是在立秋那天。它们举着电子香烛在停车场跳广场舞,蓝牙音箱里放着《最炫民族风》。小白用胡萝卜雕了个阎罗王雕像,结果判官笔变成巧克力棒,生死簿成了美团外卖订单。
"时代在进步嘛。"她啃着判官笔造型的脆皮雪糕,脚边纸人们正用iPad播放功德募捐广告。芳芳试着给纸扎人涂腮红,结果画出赛博朋克风的机械姬妆容。凤姐的菜刀这次变成了触控笔,在案板上划出串发光符咒——自动切出0.1毫米的文思豆腐。
暴雨把山路冲成巧克力酱那晚,小白在仓库发现了1942年的酒坛精。这个穿着旗袍的灵体醉醺醺地要给我看手相,结果把我的财运线改成了胡萝卜田垄图。现在每当我数钱,纸币都会自动生成兔子耳朵水印。
山神祭满月时,后山的野柿子树开始结金元宝。小白坐在树杈上晃腿,每个元宝坠地都变成尖叫飞奔的黄金仓鼠。芳芳的胸针盒成了它们最爱的浴沙盆,凤姐不得不给菜刀装上防鼠结界——现在剁肉馅会迸出彩虹色火星。
今早邮差送来贴着槐花邮票的匿名信,信纸用胡萝卜汁写着:"聘礼己备,明日娶亲。"小白正在用我的记账本折千纸鹤,闻言把纸鹤塞进醋瓶。当纸鹤带着山西老陈醋的味道撞破窗户飞走时,我瞥见天空的积云拼成了婚纱轮廓。
三花把《金瓶梅》残页铺成猫窝那天,大黄学会了用尾巴画避雷符。凤姐的剁骨刀开始自主创作冰雕,芳芳的银吊坠能实时首播后山蘑菇生长。至于我,数钱时总会有蒲公英粘在纸币上,抖落就变成小白偷藏松茸的位置图。
山雾再次漫过门楣时,我听见祠堂方向传来八抬大轿的唢呐声。小白往我口袋里塞了把沾露水的野茴香,门牙在雾气里白得发亮:"人类老板可比山神好玩多啦。"她说话时,我衬衫第二颗纽扣突然长出了毛茸茸的兔尾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