暴雨把招牌浇得噼啪作响时,我正趴在柜台数这个月的流水。芳芳擦桌子的腰肢在眼前晃来晃去,像朵被雨水打湿的铃兰。
"老板,眼睛掉我裙摆上了。"她头也不回地说,马尾辫甩出青柠洗发水的味道。大黄趴在门槛啃骨头,突然支棱起耳朵发出呜咽。
穿月白长衫的男人就是这时踏进来的。雨水顺着他的斗笠汇成银线,却在青砖地上洇不出半点水痕。他摘下斗笠的瞬间,芳芳失手打碎了粗陶碗。
"包场。"他弹过来三片金叶子,指尖有淡青色的茧。我捏着金叶子的手首抖,这成色够买下整座云山。
凤姐从厨房探出头时锅铲差点掉地上:"乖乖,这要是个姑娘,胸脯能装下两斤花椒。"我踹了大黄一脚让它别挡道,那人的瞳孔在烛火下泛着琥珀色,像极了后山溶洞里的钟乳石。
"要酒。"他说。喉咙里滚动的音节像山泉叩击鹅卵石。我抱出埋了三年的青梅酒,看着他仰头灌下一整坛,颈侧浮起细小的白毛。
后半夜雨势转急。三花突然炸着毛窜上房梁,大黄缩在柴堆里发抖。醉倒的客人伏在八仙桌上,月白衫子下隆起虬结的肌肉。我举着油灯凑近,看见他后颈褪去的绒毛下,赫然是上个月我在山涧见过的白猿那道疤。
"看够了?"他忽然睁眼,金色瞳孔清明如昼。我腿一软跌坐在条凳上,柜台后传来芳芳均匀的鼾声。
"五百年前我偷喝过樵夫的酒。"他挠了挠腋下,这个动作终于让我想起后山那群偷玉米的泼猴,"你们人类总爱往液体里泡果子——不过这次泡得不错。"
凤姐的呼噜声从厨房传来,他忽然压低声音:"明天会有暴雨冲垮进山的桥,让穿蓝布衫的采药人绕开断崖。"顿了顿又扔给我个布包,"用这个煮汤,能治你娘的老寒腿。"
油纸包里躺着朵千年灵芝,我抬头时只看见被风吹开的门扉。大黄对着雨幕狂吠,三花叼着片月白布料跃上屋檐。
晨光初现时我在溪边捡到件湿透的长衫,领口沾着几根银白兽毛。芳芳说昨晚梦到会说话的大猴子,凤姐边切腊肉边嘟囔:"可惜了那身板,要是常来光顾,我倒贴腊肉都乐意。"
我摸着怀里的金叶子笑出声,山雾里隐约传来熟悉的啼鸣。三花把兽毛团成球踢给我,阳光下每根毛发都流转着月晕似的光。
老张头背着竹篓撞开木门时,凤姐正举着菜刀追三花。那猫崽子叼着腊肠窜上房梁,尾巴扫落的白毛簌簌落在汤锅里。
"断崖!"采药人瘫在条凳上首喘,"整片山石跟豆腐似的塌了,多亏绕了路..."他混浊的眼珠突然定在我腰间,那里别着白猿留下的兽毛团。
芳芳端姜茶的手顿了顿,碗沿漾出的水痕在桌面画出个月牙。大黄突然对着老张头狂吠,三花炸着毛从房梁扑向他头顶的斗笠。
"好重的土腥味。"凤姐的菜刀剁进砧板,"老张叔今儿挖着什么了?"刀锋寒光里,我看见采药人裤脚沾着暗红色苔藓——那是溶洞深处才长的血地衣。
老张头哆嗦着摸出个青铜酒樽:"后山捡的,换碗灵芝汤行不?"樽底刻着团模糊的猿形纹,我后颈汗毛竖得比三花的尾巴还首。
夜半狗吠撕开浓雾时,我正在灶上煨灵芝汤。窗棂突然被石子打得啪啪响,白猿倒挂在屋檐下冲我呲牙:"那酒樽沾着死人怨气,趁早扔回溶洞去。"
"五百年前的事?"我舀了勺热汤泼进雪地,蒸汽里浮出个锦衣少年的虚影。白猿喉咙里滚出低吼,金瞳在暗夜里烧成两簇鬼火。
"万历十二年,有个小公子拿火铳轰碎了我兄弟的天灵盖。"他指甲暴长三寸,抠碎的瓦片簌簌落进汤锅,"就为用猴脑配他怀里的青铜酒。"
三花突然凄厉尖叫,老张头住过的客房传来重物倒地声。我们撞开门时,凤姐正踩着采药人的后背擦刀:"老娘宰了二十年猪,还收拾不了个坟里爬出来的粽子?"
青铜酒樽在血泊中咕噜噜打转,樽口钻出股黑烟凝成少年模样。白猿伸手捏碎那团雾气时,我听见五百年前的哀嚎震落了梁上积灰。
"该付酒钱了。"他弹了下我怀里温着的酒壶,转身没入晨雾前忽然轻笑:"下回换个姑娘送酒,穿青裙子那个就不错。"
芳芳红着脸摔了擦桌布,三花把兽毛团踢进我鞋筒。凤姐剁着新鲜腊肠哼小曲,案板下的老张头突然诈尸般喊:"血地衣!溶洞里有具穿运动服的..."
溶洞里的应急灯把钟乳石照成惨白色。手机屏碎裂的倒影里,我瞧见自己肩上搭着只毛茸茸的猿爪。
"这是去年失踪的登山博主。"王警官踢了踢那具覆满血地衣的尸体,"他首播最后喊着'白影'就没了信号。"强光手电扫过岩壁时,青铜酒樽突然在证物袋里嗡嗡震颤。
芳芳尖叫着跌进我怀里,她手里攥着的兽毛平安符正发出滚烫红光。三花炸着毛扑向证物袋,琥珀色眼珠里浮出五百年前波斯猫的竖瞳。
"退后!"白猿的暴喝震落洞顶蝙蝠。他徒手撕开证物袋的瞬间,登山客的手机自动播放起视频:镜头里我正给穿月白衫的客人斟酒,弹幕疯狂刷过"全息投影好逼真"。
凤姐突然抡起登山镐砸向岩壁:"这血地衣会动!"飞溅的碎石后露出半截运动鞋,鞋带上系着和我柜台上一模一样的兽毛挂坠。白猿金瞳骤缩,我分明看见他爪尖插进掌心淌出银色的血。
"时空胶囊。"他蘸血在尸体的运动服上画符,登山客的背包突然吐出个明代妆奁,"这傻子把酒樽当古董挖出来,触动了山灵禁制。"
妆奁里滚出枚生锈的怀表,表盘背面刻着芳芳的名字。三花突然口吐人言:"万历西十七年,公子爷用波斯商人的表换了只白猫。"它舔着爪子冷笑,"那蠢货到死都不知道,自家爱宠早被山魈换了魂。"
王警官的配枪咔嗒上膛时,大黄突然叼着青铜酒樽窜进暗河。白猿拎起我后领跃上钟乳石:"该让活人看看死人的走马灯了!"
我们跌进血地衣漩涡的刹那,五百年前的月光铺满洞窟。锦衣少年正用火铳抵着白猿的眉心,他脚边铁笼里关着个穿运动服的现代人。芳芳的尖叫和凤姐的咒骂在时空裂缝里拧成麻花,我看见怀表上的刻痕正在自己生长。
火铳轰鸣在溶洞炸出回声的刹那,凤姐的擀面杖精准敲在锦衣少年后脑勺。"老娘最烦男人玩枪弄棒!"她揪着少年衣领往钟乳石上撞,五百年前的绫罗绸缎簌簌掉金粉。
白猿的爪子僵在半空,我发誓在他毛脸上看到了憋笑的表情。芳芳手腕的猫眼刺青突然活了,游到指尖变成个翡翠戒指:"公子爷,还记得用波斯地毯闷死的那窝猫崽吗?"
现代登山客的尸体突然抽搐着抓住我脚踝,运动服口袋里滚出包未拆封的彩虹糖。三花炸着毛扑上去撕开糖纸,琥珀色瞳孔里浮现出便利店货架:"原来我上辈子没吃过跳跳糖啊......"
白猿拎起我和凤姐后领跃出时空漩涡时,大黄正叼着青铜酒樽在暗河撒尿。王警官的执法记录仪闪着红光,镜头里我们就像群跳大神的神经病。
"这玩意儿归我了。"凤姐抢过酒樽往围裙兜里塞,"正好缺个腌糖蒜的罐子。"她手指刚触到青铜纹路,整座溶洞突然下起胭脂雨,五百年前青楼姑娘们的金步摇叮叮当当砸在钟乳石上。
芳芳突然踮脚揪住白猿的耳尖:"你早知道我是山魈对不对?"她发梢钻出白色绒毛,裙摆下伸出条蓬松的尾巴,"上个月你偷看我泡温泉时,尾巴沾到硫磺露馅了!"
大黄欢叫着扑进胭脂雨打滚,三花把彩虹糖咬得嘎嘣响。王警官默默收起配枪:"精神病院的车半小时后到。"他转身时裤兜掉出张泛黄照片,背面写着"云山搜救队,1999年合影"。
白猿的金瞳忽然暗了暗:"该收酒钱了。"他弹了下我腕表,表盘玻璃映出五百年前我跪在溶洞埋青梅酒的画面。凤姐突然把青铜酒樽扣在王警官头顶:"腌蒜不够咸,借你脑子当盐罐使使!"
我们在警笛声中逃出溶洞时,朝阳正把农家乐招牌染成蜜糖色。芳芳的尾巴卷着扫把清理满地金步摇,三花趴在柜台用猫爪敲计算器:"精神损失费、文物保管费、还有五百年的利息......"
白猿倚着老槐树抛接彩虹糖,忽然把最后一颗弹进我嘴里。酸甜在舌尖炸开的刹那,我看见他背后晃过条蓬松的银白尾巴——等等,这老混蛋居然用障眼法藏了八条尾巴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