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蹲在柜台后面数硬币,檐角铜铃突然叮当作响。大黄冲着刚进门的胖子狂吠,油光水滑的尾巴绷成铁棍。
"死狗!"我踹了脚狗屁股,"芳芳接客!"
穿碎花裙的姑娘蝴蝶似的飘过去,胖子脸上肥肉立刻堆成十八个褶。我眯眼打量他紧绷的西装——第三颗扣子快崩开了,领带像条死蛇歪在肩头。
"本店特色菜都在墙上。"我敲敲油腻的价目表,大黄还在喉咙里滚着闷雷。三花猫不知何时蹲在窗台,琉璃眼珠闪着幽光。
胖子鼻孔翕动:"红烧蹄髈十份!炖肘子五碗!"口水顺着三层下巴滴在菜单上,"再要这位姑娘亲手做的鲜花饼。"
芳芳的圆眼睛弯成月牙:"我们只有辣椒炒肉。"
后厨传来凤姐的浪笑:"鲜花饼没有,姑奶奶倒有现成的豆腐花。"铁勺哐当砸在灶台,惊得胖子浑身肥肉乱颤。我捻着手指凑近:"现金还是扫码?先结账。"
油腻腻的钞票塞过来时,我闻到他身上混杂着猪圈臊气的古龙水味道。大黄突然蹿起咬住他裤腿,三花猫炸着毛跃上房梁。
"对不住对不住!"芳芳弯腰哄狗,露出一截雪白后颈。胖子喉结滚动,西装扣子啪地弹飞。我看着他袖口露出的鬃毛,突然想起今天农历七月十西。
后厨飘来爆炒辣椒的呛味,凤姐探出红扑扑的脸:"加料不加价!"胖子吃得满嘴流油,酱汁顺着衬衫往下淌。芳芳添第三壶茶时,他手腕忽然翻出粉色肉垫。
"再来十盘!"他低吼着露出獠牙,胸前有什么东西随动作滑出衣领。我盯着那朵褪色的绢花愣了神——和芳芳发间那支一模一样。
铜铃又响,山风卷着纸钱从门缝钻进来。大黄不叫了,三花猫轻巧地跳进胖子怀里。我看见他油乎乎的指尖擦过绢花,动作温柔得像触碰月光。
凤姐的炒勺在胖子头顶三寸急刹车,辣椒籽簌簌落进他衣领。我盯着那朵褪成米色的绢花,突然想起三年前有个戴草帽的姑娘,总在栀子花开时来买薄荷水。
"再加二十盘爆炒腰花!"胖子喉咙里滚出餍足的呼噜声,指甲缝渗出可疑的粉红色。芳芳拎着茶壶的手突然抖了抖,滚水浇在他手背上烫出个梅花印。
我猛地攥住芳芳手腕。山涧般清透的皮肤下,隐约游过一抹青鳞。胖子突然抽着鼻子哭起来:"小荷也怕烫......"
铜铃疯响,后院的辣椒田腾起红雾。凤姐抄起捣蒜杵冲出来,胸前的银锁片叮叮当当撞成招魂铃。胖子突然掀翻桌子,酱色汤汁在空中凝成个完整的蹄髈形状。
"朱富贵!"我踹开扑向芳芳的陶瓷碎片,"你媳妇坟头草都两米高了!"
悬空的蹄髈"啪嗒"砸在胖子锃亮的脑门上。他怔怔地望着随汤汁滑落的绢花,西装裂帛声里弹出两只毛茸茸的招风耳。大黄不知从哪叼来半块霉烂的鲜花饼,轻轻放在那朵绢花旁边。
"她说病好了要自己做鲜花饼。"猪妖的尾巴卷住芳芳的小腿,"最后那天非要吃辣椒炒肉,说辣味能把孟婆汤冲淡些。"
凤姐的捣蒜杵"当啷"掉进酸菜缸。三花猫跳上猪妖肩膀,爪尖勾起一缕银白发丝——和芳芳昨天打扫阁楼时沾上的蛛丝一个颜色。
我数着浸透猪油味的钞票,瞥见芳芳把发间绢花别在猪妖领口。后山传来纸灰燃烧的细响,凤姐突然往每盘辣椒炒肉里多舀了勺红艳艳的灯笼椒。
后院辣椒田的红雾突然凝成个窈窕人影,凤姐锅铲上的油星子噼啪炸响。我眼睁睁看着雾气聚成个穿蓝布衫的姑娘,发间别着新鲜栀子花,脚踝上缠着和芳芳如出一辙的青鳞。
"小荷的残魂养在后山泉眼三年了。"芳芳指尖绕着银白发丝,发梢垂落时竟变成半透明的蛛丝,"每次扫墓都偷供品的原来是你。"
朱富贵的猪耳朵耷拉下来,油汪汪的西装化成黑雾,露出底下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衣裳。三花猫扒拉着他腰间鼓囊囊的布袋,哗啦啦倒出几十个霉变的鲜花饼,每个都留着整齐的牙印。
凤姐突然揪住我后领:"去年你说辣椒田闹鬼,半夜偷吃腌肉的是不是这憨货?"她胸前的银锁片映着月光,照出朱富贵毛脸上亮晶晶的泪痕。
"二十盘腰花记账上!"我把算盘珠拨得震天响,芳芳却往他手里塞了把铜钥匙,"阁楼有口青花瓮,装着你去年埋在桃树下的杏花酿。"
大黄突然咬住我裤脚往外拖,月光下的泥地显出串梅花小脚印。我跟到后山泉眼,看见个半透明的姑娘正在捞水里的纸船,每只船里都堆着发霉的饼渣。
朱富贵抱着酒瓮跑来时,小荷的残魂正往他旧西装口袋里塞野栀子。我蹲在酸枣树上数钱,发现那些浸透猪油味的钞票背面,全用朱砂画着小小的荷花。
凤姐的银锁片突然滚烫如炭,泉眼咕嘟咕嘟冒出血色气泡。小荷的残魂捏着朱富贵的招风耳,指尖戳进他毛里夹着的瓜子壳:"说了多少次吃完要擦嘴!"
我们集体僵成石头时,芳芳发间的绢花突然化成银丝。月光像纺锤缠住那些发光的丝线,织出张笼罩整个后山的蛛网。三花猫炸着毛窜上我的肩,爪子勾出我三根头发。
"原来芳芳是......"朱富贵醉醺醺地打了个酒嗝,"当年往孟婆汤里掺辣椒油的蜘蛛精!"
辣椒田的红雾突然凝成红线,把朱富贵捆成端午肉粽。小荷的残魂咯咯笑着往他鼻孔塞野栀子,芳芳腕间的青鳞簌簌剥落,露出底下流转星光的蛛纹。
我攥着浸透猪油的钱要溜,凤姐的锅铲横在颈前:"老板早知道妖怪的事?"她银锁片里浮出张泛黄婚书,新郎名字竟和山神庙牌位上的雷击木同纹。
"二十盘腰花打八折!"我把算盘挡在胸前,瞥见大黄正刨出埋了三年的账本——每页都摁着梅花状的油爪印。
泉眼突然腾起彩虹色水雾,小荷的残魂裹着朱富贵滚进漩涡。芳芳的蛛丝拽回半坛杏花酿,坛底黏着片带牙印的龙鳞,在月光下泛出云山轮廓的青光。
酸枣树的刺突然扎破我指尖,血珠滚在钞票背面的朱砂荷花上。凤姐的婚书被血染透,雷击木纹路竟化作墨色龙鳞游动起来。山神庙方向传来闷雷,惊得芳芳腕间蛛纹泛起青光。
"当年山神娶亲的祭品..."芳芳指尖蛛丝缠住那片龙鳞,"云山龙族最爱吃带蛛丝的杏花酿。"她突然拽断我三根头发,银丝瞬间裹住带血的婚书。
凤姐的银锁片"咔嗒"裂成两半,掉出半块刻着龙角的玉佩。大黄冲着泉眼狂吠,彩虹水雾里浮出座青玉雕的牌坊,匾额上雷击木的焦痕正与我手里婚书的新郎名字严丝合缝。
"二十盘腰花换你闭嘴!"我踹开脚边的算盘,却见朱富贵湿淋淋地从泉眼爬出来,西装补丁里开满新鲜的野栀子。小荷的残魂趴在他背上,半透明的手指正勾着芳芳的蛛丝补衣裳。
山神庙的闷雷化作龙吟,云层里探出青鳞利爪。芳芳突然把霉变鲜花饼塞进我嘴里,辛辣蛛丝顺着喉咙缠住五脏六腑。凤姐的锅铲在玉佩上擦出火星,竟点燃了辣椒田整片红雾。
"老板收了三年的猪妖饭钱,"芳芳的绢花簪子戳破我掌心,"该付云山龙的买路钱了。"血珠滴在雷击木匾额上时,我总算看清婚书背面用蛛丝绣着的小字——"典妻三十载,换山静河清"。
朱富贵突然掏出一把瓜子壳撒向牌坊,每片壳里都跳出个萤火虫大小的孟婆。小荷残魂吹散野栀子的香气,满山纸灰突然凝成件缀满龙鳞的嫁衣,飘飘荡荡罩住了凤姐的粗布围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