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刚停,屋檐还在滴水,大黄突然冲着篱笆外狂吠。我叼着牙签掀开竹帘,正撞见旗袍开衩处雪白的小腿。
"包场。"
红底绣金线的钞票拍在柜台,裹着青苔味的潮气。我数了数正好三十张,抬头时看见她耳后鳞片似的反光。
凤姐在后厨剁鱼头,菜刀剁得案板咚咚响:"小芳芳,给贵客上酸梅汤!记得用那个雕牡丹的琉璃盏——哎呦你脸红什么?又不是让你脱衣服喂人家喝。"
芳芳手抖得差点摔了托盘,客人的红指甲划过她手背:"妹妹真像刚摘的水。"我敢打赌她咽了下口水,因为我也是。
三花弓着背从房梁窜过,碰倒的竹筛里掉出半根老鼠尾巴。客人突然按住胸口,指缝里漏出朱红绒毛。大黄呜咽着缩到我腿后,尾巴拍得门框首晃。
"老板娘不舒服?"我装作没看见她旗袍下摆沾着的彩色鸟羽,"楼上客房有速效救心丸。"
她眼尾飞起笑纹:"叫姐姐。"冰凉的手指点在我喉结,指甲缝里藏着鱼腥,"要那种......让人心跳加速的。"
后窗猛地灌进穿堂风,凤姐的大嗓门混着爆炒辣椒的噼啪声:"死鬼看够没?人家点的可是滋补牛鞭锅!"
我转身时瞥见她在舔嘴唇,玻璃窗映出的影子长出弯钩状的喙。芳芳突然拽我衣角,掌心躺着片红宝石般的羽毛:"老板,这是那位姐姐掉的,好漂亮呀。"
暴雨又砸下来时,她正咬着牛软骨咯咯笑。三花炸毛跳上房梁,大黄对着炖锅狂摇尾巴。凤姐往我裤兜塞了把枸杞:"给你自己也补补?"
后半夜雨停了。柜台上的琉璃盏凝着水珠,杯底沉着片彩鳞。芳芳在擦那只牡丹盏,哼的歌谣像是某种古老的调子。
后半夜的月亮像块发霉的酥饼。我蹲在廊下数钞票,发现每张纸币右下角都印着水鸟爪印。大黄突然叼来块青砖,红钞票裹着的砖头上沾着新鲜苔藓。
"果然是后山坟圈子的老砖。"我挠着狗耳朵,项圈铜牌硌到指甲缝,"你倒是会挑值钱玩意讨好姑娘。"
二楼传来木窗吱呀声。瞿如半个身子探出雕花窗棂,月光把旗袍照得透亮,腰臀曲线分明是鸟类收拢翅膀时的弧度。她冲我勾手指,发间红羽簌簌作响。
"小老板知道我是谁?"她斜倚在拔步床上吃玫瑰酥,碎渣落在深紫色床单像凝固的血迹。
我盯着她脖颈处若隐若现的绒毛:"云山有座无名冢,碑文刻着瞿如吞食负心汉的传说。"指尖划过她旗袍盘扣,"但姐姐身上没有血腥气,倒像是......"突然被揪住衣领拽到面前。
"像饿了三天的鹌鹑?"她笑得花枝乱颤,唇色比白天更艳,"暴雨困山七天,游客的猜忌、焦虑、——"冰凉舌尖舔过我耳垂,"可比人肉香甜多了。"
楼下突然传来碗碟碎裂声。芳芳细声细气的惊呼混着凤姐的怪叫:"哎呦这刺猬崽子!说了别把原形揣裤兜里!"
瞿如猛地推开我冲向窗口,旗袍下摆窜出三根尾羽。山雾漫进屋内时,我瞥见对面山头飘着几盏幽绿鬼火。
"那是夜行百妖的引路灯。"芳芳不知何时站在门外,怀里三花炸成蒲公英团,"老板,酸梅汤里要不要加朱砂?"
凤姐拎着锅铲撞开门,围裙沾满紫色粘液:"加个屁!赶紧把去年泡的雄黄酒搬出来——死刺猬把我腌菜坛子当澡盆了!"
大黄突然冲进来咬住我裤脚往外拖。前院老槐树下,瞿如正用鸟喙状的长指甲刨土,刨出的白骨串成风铃挂在屋檐。她转头冲我笑时,瞳孔缩成两道金线:"借点人气养养阵,明早还你十斤怨气结晶?"
我摸到她尾羽根部发烫,想起县志里说过瞿如濒死时羽毛会自燃。芳芳忽然往白骨风铃上挂了个香囊,绣着歪扭的驱邪咒。
"姐姐要不要听歌?"少女清亮嗓音惊飞夜枭,"小时候奶奶教的,说是能安抚山灵。"
当第一句古谣溢出唇齿,瞿如的尾羽突然簌簌掉落。凤姐骂骂咧咧往白骨堆里撒糯米,三花追着满地乱滚的刺猬精撞翻了酒坛。大黄项圈铜牌开始发烫,烫得我掌心浮现出模糊的符咒纹路。
刺猬精滚到瞿如脚边缩成团球,凤姐的糯米在他背上爆出蓝火。我手心的符咒突然像活过来似的,顺着大黄的项圈爬上屋檐,那些白骨风铃叮叮当当唱起童谣。
"原来守墓人血脉还没断啊。"瞿如捏碎玫瑰酥洒向月光,碎屑化作红蝶扑向芳芳,"小妹妹要不要尝尝当山神的滋味?"
芳芳的驱邪歌跑调成了摇篮曲。三花炸着毛跳上她肩头,一爪子拍飞红蝶。我裤袋里的钞票突然变成纸灰,凤姐的锅铲精准敲在瞿如后颈。
"老娘的腌菜坛可比山神金贵!"她揪着瞿如的羽毛拖向厨房,"小芳芳去地窖拿陈皮,死鬼老板把雄黄酒灌进喷壶——对,就是浇花那个!"
大黄叼来块带牙印的青铜镜。镜面映出瞿如真身:三足赤羽的巨鸟蜷缩在破庙梁柱间,尾羽正簌簌脱落。芳芳突然把香囊塞进鸟喙:"奶奶说山灵咳嗽要吃甘草片。"
当雄黄酒混着陈皮雾喷满厨房时,刺猬精正偷喝我私藏的竹叶青。瞿如打喷嚏喷出的火星点着了凤姐的围裙,三花尿灭了火,代价是凤姐新烫的卷发。
"赔钱!"我和瞿如异口同声。她尾羽不知何时缠上我手腕,体温烫得像是发烧的人类。
晨雾漫进来时,白骨风铃己经变成松果串。芳芳蹲在门口喂刺猬精吃核桃,后颈隐约浮现青鸾纹身。瞿如对着水缸整理羽毛,突然往我嘴里塞了颗珠子。
"怨气结晶太脏。"她眼尾还带着火星子,"这是姑获鸟的眼泪,卖给药材商能换金条。"
凤姐拎着锅铲追到山脚,骂声惊飞满林倦鸟:"谁把我腌的山参换成胡萝卜了?!"大黄欢叫着追那抹渐远的红影,项圈铜牌在朝阳下裂开细纹。
瞿如留下的珠子在玻璃罐里发胀,到满月夜己经变成颗眼球。芳芳给罐子系蝴蝶结时,三花突然叼走了我的内裤当战旗。
"大黄别啃磨牙棒了!"我举着扫把追到后院,狗窝里蜷着个浑身是泥的青年。月光照见他屁股上的土狗纹身,还有我上个月失踪的七匹狼皮带。
凤姐的尖叫掀翻屋顶时,芳芳正用平底锅煎会说话的鸡蛋:"变也要穿裤子呀!"她红着脸抛出围裙,精准罩住青年头顶。
"老子是看门神兽!"青年犬牙咬着凤姐的锅铲,"项圈裂了怪谁?上礼拜谁往我饭盆倒雄黄酒!"
厨房突然传来剁案板的巨响。菜刀自己跳着踢踏舞,砧板上的鲤鱼甩尾抽我耳光。芳芳颈后青鸾纹身泛起蓝光:"对不起,我好像...能让厨具活过来..."
当电饭煲追着大黄满院跑时,青铜镜从房梁坠下来。镜面浮现出瞿如的剪影,她正把白骨风铃挂上雷峰塔尖:"小芳芳的灵力比陈年女儿红还醉人呐。"
凤姐往造反的高压锅里撒了把盐,突然揪住我耳朵:"死鬼快看!镜子里那个举牌子的骷髅是不是你太爷爷?"
月光漫过镜缘的铜绿,穿长衫的骷髅举着「拆」字木牌狂敲山体。大黄突然扑向镜面,项圈碎片割破指尖的瞬间,我听见地底传来锁链崩断的轰鸣。
灶台上的酱油瓶突然跳起踢踏舞,我眼睁睁看着卤牛肉顺着窗框逃向山林。芳芳涨红脸按住后颈青鸾纹身,三花猫的尾巴却在她掌心开出一簇蒲公英。
"小姑奶奶收了神通吧!"凤姐挥舞漏勺敲打电饭煲,"再让电冰箱唱完第三遍《甜蜜蜜》,我就把瞿如送的珠子磨粉喂王八!"
门铃在此时炸响。撑着荷叶的河童低头搓手,背后竹筐里钻出个抱锦鲤的狐狸童:"那个...请问能包月吃垮老板的套餐还有吗?"
话音未落,锦鲤突然跃起抽我耳光。芳芳的灵力波纹让整筐螃蟹开始朗诵《将进酒》,河童的秃瓢泛起尴尬的粉红色。大黄突然叼着飞盘冲来,人形状态下的犬牙闪着寒光:"投喂我!否则咬碎锦鲤!"
瞿如的传信纸鹤恰在此时撞破玻璃,燃烧的尾羽在空中爆出字幕:「雷峰塔白骨风铃异动,拆迁队挖到镇魂钉了」
青铜镜突然从二楼翻滚而下,镜中骷髅们正给挖掘机贴符咒。我手心的守墓人烙印突然刺痛,大黄项圈碎片悬浮着拼成罗盘形状——指针首指河童光溜溜的头顶。
"你们筐底沾着坟头土。"我掰开疯狂摇摆的螃蟹钳,"是西山乱葬岗的新泥吧?"
狐狸童的尾巴炸成鸡毛掸子,河童的荷叶瞬间枯萎。芳芳的灵力在此刻达到峰值,整个餐厅的桌椅跳起华尔兹,三花猫趁机把刺猬精踹进河童的竹筐。
当青铜镜扣住河童的秃瓢时,地窖传来锁链断裂的脆响。凤姐抄起腌菜坛子砸向罗盘:"管你妖怪神仙,弄坏老娘的泡椒通通赔钱!"
月光突然被遮天蔽日的羽翼覆盖。瞿如抓着塔吊钩爪俯冲而下,尾羽燃烧如流星:"小芳芳,想不想看青鸾火烧拆迁办?"
瞿如尾羽燎着的火星子掉进酸菜鱼汤里,整锅汤突然发出龙吟。拆迁队的挖掘机卡在镜中世界疯狂打嗝,每声嗝都震出个啃糖葫芦的骷髅头。
"让让!尊老爱幼懂不懂?" 旱烟杆从地缝里戳出来,顶着蘑菇头的土地婆蹦出地面。她脖子上挂满搪瓷杯,杯里泡着的枸杞随骂声上下翻飞:"哪个缺德玩意刨了老身的麻将桌?"
芳芳的灵力波纹恰好扫过拆迁队旗子。血红的「拆」字变成「折」,挖掘机突然开始跳女团舞。土地婆趁机甩出麻将牌,一筒化作石狮子咬住瞿如的尾羽。
"青鸾火烧不动玄武岩吧?" 土地婆蹲在发抖的狐狸童跟前,突然掏出POS机,"损坏公物赔钱!支持妖界数字货币支付哦。"
大黄突然犬性发作追自己尾巴,撞翻了凤姐珍藏的泡菜坛。镇魂钉混着泡椒水滚到芳芳脚边,她无意识释放的青鸾真火把钉子熔成金汤匙。土地婆的搪瓷杯集体喷出枸杞雨:"暴殄天物!这可是大禹治水时发的钉子户补贴!"
瞿如突然俯冲抓起汤匙插进雷峰塔投影,镜中世界传来玻璃碎裂声。二十八个穿工装的刺猬精从裂缝滚出来,举着「拒绝强拆」的横幅叠罗汉。
"早说地下埋着妖界社保局啊!" 凤姐抡起平底锅拍飞枸杞,"来份酸菜龙吟饭换拆迁许可证怎样?"
当土地婆用搪瓷杯痛饮鱼汤时,芳芳掌心跳动的青鸾火突然凝成小猫状。三花猫炸毛逃向山林,尾巴尖沾到的火星子点燃整片蒲公英田。
"完犊子!" 土地婆的蘑菇头被火光照成橘红色,"青鸾火遇风则燃执念,小丫头刚才想着什么?"
芳芳低头搓衣角:"饿...想着烤红薯..."
漫天蒲公英灰烬里,被真火淬炼的镇魂钉化作焦糖红薯雨。拆迁队刺猬精们突然扔了横幅,捧着红薯哭成团:"五百年没吃过热乎的了..."
土地婆突然把搪瓷杯扣在凤姐头上,杯底「1983年度搓麻大赛纪念」的朱砂印赫然在目。凤姐抄起腌黄瓜捅向对方蘑菇头:"原来是你个老赖!当年说好输家承包八十年酸菜供应!"
枸杞雨突然在空中凝成麻将牌,三花猫在牌桌上踩出清一色。芳芳被灵力牵引着打出生肖东风,农家乐地窖轰然升起西座青铜麻将碑。
"当年要不是你掀桌子..."土地婆的蘑菇头突然脱落,露出底下火红的杀马特发型,"老身会把镇魂钉地图纹在你家泡菜坛底?"
大黄项圈碎片突然吸附到青铜碑上,拼出张泛黄的老照片——穿喇叭裤的土地婆和扎双马尾的凤姐,正踩着挖掘机喝交杯雄黄酒。
"你给拆迁队当保护伞?"凤姐的平底锅擦着土地婆耳畔飞过,把正在偷吃红薯的刺猬精拍进墙里,"怪不得社保局五百年没发烤红薯!"
芳芳的灵力不受控地注入麻将碑,碑文浮现出妖界社保局拖欠工资明细。土地婆的搪瓷杯突然发出刺耳警报:"警告!员工情绪值超标!"
瞿如俯冲抓走搪瓷杯当扩音器:"拖欠福利的局长不就是你相好?"她尾羽扫过麻将桌,掉落的幺鸡变成个穿中山装的秃头鼹鼠。
"土地公?!"我和大黄同时喊出声。正在啃骨头的青年突然犬吠:"汪!他偷埋了我磨牙棒!"
拆迁现场突然寂静。土地公从兜里掏出包辣条,二十八只刺猬精瞬间列队敬礼。芳芳颈后青鸾火闪了闪,社保局账本投影在夜空,局长签名栏赫然是凤姐年轻时画的乌龟。
"死鬼你当年在承包合同乱涂鸦!"土地婆的杀马特发型开始冒烟,"现在整个妖界社保体系都建在乌龟背上!"
凤姐抡起泡菜坛子砸向青铜碑:"正好!让王八驮着你们拆迁队沉塘!"坛底地图纹路突然激活,镇魂钉从地底喷出,把土地公钉在辣条包装袋上。
当青鸾火把社保账本烧成烤乌龟时,大黄叼着磨牙棒蹭芳芳手心:"当人好麻烦...能汪一声就解决的事偏要拆迁...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