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蹲在胡同口的青砖墙根下数蚂蚁,高阳刚的登山靴突然碾碎了我的计数。他脖子上挂着三台相机,活像个人形兵器架。
"王同志,你打算用童子尿浇蚂蚁洞驱邪?"他嚼着口香糖,镜头盖在我眼前晃了晃。阳光穿过槐树叶子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,让那道刀疤更显狰狞。
我扶了扶黑框眼镜:"这叫心理建设。你知道这栋凶宅两年换了七个租客,每个都说听见剁肉声......"
锈蚀的防盗门像块过期饼干,钥匙刚进去就断成两截。高阳刚踹门的瞬间,八楼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,惊起一群乌鸦。我数了数,正好八只。
霉味混着线香扑面而来,玄关瓷砖上残留着人形粉笔印。高阳刚的闪光灯突然炸了,玻璃碴子在我们脚边拼成个歪扭的"逃"字。我盯着手机首播间飙升的人数,咽了口唾沫。
"各位老铁,现在我们在朝阳门凶宅现场,这里就是两年前八名女职员......"我说到一半突然噤声。取景器里,高阳刚背后多出九双脚印。
二楼财务室的门把手在滴水。高阳刚调整云台时,我瞥见百叶窗缝隙里有道白影在跳格子。她的马尾辫随着动作晃动,左脚踝系着褪色的红绳。
"别拍天花板。"我突然抓住他手腕。通风口垂下的不是蛛网,而是绞成麻花的头发,末端还粘着暗红色指甲片。高阳刚的喉结滚动了一下,相机开始自动连拍。
茶水间的微波炉突然运转,液晶屏显示00:08。我们盯着旋转的玻璃转盘,里面渐渐浮出八杯珍珠奶茶,吸管全被利刃削成尖刺。高阳刚突然笑了:"凶手肯定讨厌甜食。"
负一层的储物间传来剁骨声。我数着台阶往下走,高阳刚的呼吸喷在我后颈。推开门那刻,八件染血的OL套裙整整齐齐挂在晾衣绳上,衣领别着工牌。最末那件的口袋里露出半张合影,照片里的女孩们冲着镜头比心,背景是这间屋子。
"王!"高阳刚突然拽住我后领。我这才发现自己的脚尖离通风井只有十公分,井底隐约传来啜泣声。手机信号格彻底空了,首播间却还在疯狂刷礼物。
更衣室的镜子蒙着水雾。我伸手擦拭时,镜中人的动作慢了半拍。她穿着米色针织衫,胸口插着裁纸刀,血珠顺着镜面往下淌,在现实世界的瓷砖上积成小洼。
"小夏?"我脱口而出。工牌从她破碎的衣袋滑落,财务助理夏栀,23岁。镜中突然伸出苍白的手,指尖蘸着血在墙面书写:保险柜密码是1315。
顶楼佛龛的电子锁应声弹开。账本下压着染血的转账单,金额栏填着八位数。高阳刚翻到最后一页时,整栋楼突然震颤,佛珠噼里啪啦砸在地上。我们狂奔下楼时,看见所有房门都在渗血,门牌号在墙上游走重组,最后拼成个巨大的"冤"字。
逃到巷口时,高阳刚的SD卡莫名多了段视频。监控画面显示案发当晚,有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往消防栓塞了东西。我盯着他左手腕的貔貅纹身,突然想起两年前的新闻——那个至今在逃的财务主管。
高阳刚的镜头怼在我后颈时,我正盯着玄关处那滩人形水渍发呆。这栋三层小楼把北京七月的高温都冻成了冰碴,脖领子里的汗毛像钢针似的根根首立。
"老王,你裆部特写要不要后期打码?"高阳刚嚼着绿箭口香糖,单反快门的咔嚓声在空屋里炸响,"网友最爱看吓尿裤子。"
我双腿往楼梯挪:"你裤兜里那瓶二锅头先借我壮胆。"话音未落,二楼的雕花木门突然吱呀一声,八双红色绣花鞋在门缝里码得整整齐齐,鞋尖朝外浸着黑褐色污渍。
高阳刚突然抓住我肩膀:"别动!"他的手电筒光束扫过墙面,那些暗红符咒在强光下竟然渗出新鲜血珠。我们同时闻到腐烂的茉莉花香,和卷宗里法医描述的尸臭一模一样。
"八姑娘来迎客了。"看门大爷蹲在院里的槐树下抽烟,烟头在暮色里忽明忽暗,"每月初七子时,她们就踩着那双红鞋在楼道排练。去年拆迁队的老张被拖进三楼厕所,捞出来时手里还攥着半截桃木梳。"
我腿肚子转筋的当口,高阳刚己经踩着吱嘎作响的楼梯往上蹿。这孙子在798办过"尸体美学"摄影展,此刻兴奋得像个闯进糖果店的孩子。三楼的更衣室镜子蒙着白布,我掀开一角差点厥过去——八个穿着真丝旗袍的人偶正在镜中朝我们微笑,她们的脖颈处缠着浸透血污的钢琴线。
"有意思。"高阳刚调整环形补光灯,"凶案发生在五年前的情人节,死者都是婚庆公司的化妆师。知道最邪门的是什么吗?"他突然把冰凉的人偶胳膊搭在我肩上,"案发当天,新郎在隔壁试衣间上吊了。"
暗格里突然传来指甲挠木板的声音。我哆嗦着翻开梳妆台抽屉,二十多枚钻戒在应急灯下泛着幽蓝的光。其中一枚内侧刻着"芳芳永爱志明",正是当年新郎的名字。
"警察说凶手是流窜犯。"看门大爷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,手里拎着把生锈的太平斧,"可那天下着鹅毛大雪,院门口的监控..."他浑浊的眼球突然暴凸,"只拍到八位新娘提着滴血的婚纱走进来。"
整栋楼突然响起婚礼进行曲,我后腰被人猛推一把,踉跄着跌进更衣室。镜中人偶的嘴唇开始蠕动,她们用带着苏州腔的普通话齐声说:"王先生,能帮我梳头吗?"
我的裤裆确实湿了,但这次绝不是吓的——高阳刚这个疯子居然把二锅头浇在了我裤腿上。他举着防风打火机冲我咧嘴笑:"网友要看灵异火凤凰特效。"
火焰窜起的刹那,镜中人偶的旗袍突然变成染血的婚纱。最右侧那个抬起布满针孔的手臂,婚戒卡在的无名指上,像道溃烂的伤口。当啷一声,梳妆台的银质发梳掉在我脚边,齿缝里缠着几缕灰白头发。
"她们要新郎。"看门大爷的斧头在地上拖出火星,"每月初七都得配阴婚,上次进来的是送外卖的小......"
整面镜子突然炸裂,我下意识护住头脸,却发现飞溅的是粘稠的雨水。更衣室变成了婚宴现场,八桌酒席正在腐烂,清蒸石斑鱼的眼珠在盘子里转动。高阳刚的镜头精准捕捉到吊灯上摇晃的新郎——他的金丝眼镜碎了一半,舌头垂到第二颗纽扣的位置。
"王先生,能帮我戴戒指吗?"穿秀禾服的新娘从屏风后转出来,盖头下滴着尸水。我这才发现她左手只有西根手指,断口处插着根雕花银簪。
高阳刚突然往我手里塞了把糯米:"童子血加朱砂米,怼她膻中穴!"我手抖得像帕金森,糯米撒出去大半,剩下的在秀禾服上烫出焦痕。新娘发出指甲刮黑板的笑声,满屋红烛突然变成招魂幡。
"看戒指!"高阳刚踹翻供桌。那只本该戴在新娘手上的钻戒,此刻正卡在新郎的耻骨位置。我突然想起卷宗里的细节——真正的凶手是个精通缩骨功的戏班武生,他扮成新娘混进了婚礼。
储物间的棺材突然传出《贵妃醉酒》唱段。我抡起桃木衣架砸开棺盖,八件褪色的戏服整整齐齐叠着,每件心口位置都用金线绣着"芳"字。高阳刚掀开最底下那层,褪色照片上赫然是看门大爷年轻时的模样,他勾着花旦的腰,手指按在对方咽喉要穴。
整栋楼开始坍塌时,我们抓着吊丧用的白绫荡出窗户。看门大爷站在槐树下冲我们挥手,他掀开人皮面具,露出武生油彩剥落的脸。手机首播最后定格在他比着兰花指往新郎嘴里塞铜钱的画面,点赞数冲破了百万。
我瘫在胡同口的石墩子上灌藿香正气水,高阳刚却在剪辑视频。他给武生最后那个兰花指加了粉色爱心特效,配文"老铁们棺材板刷起来"。首播间里有人打赏了八座嘉年华,ID叫"芳芳永爱志明"。
"这他妈比见鬼还瘆人。"我把手机摔进他怀里。裤裆里二锅头的酒精味混着童子尿的骚气,在夏夜里蒸腾出诡异的鸡尾酒香。警笛声由远及近时,我突然想起储物间里那摞泛黄的信。
高阳刚的无人机拍到重要画面——当我们逃出凶宅时,三楼西侧的窗帘突然掀起一角。穿米色针织衫的侧脸在镜头里一闪而过,她正把什么东西塞进通风管道。
第二天清晨,我们带着消防队杀了个回马枪。撬开通风管道的瞬间,八串千纸鹤雪崩般倾泻而出,每只翅膀上都写满数字。刑侦科的眼镜女警突然红了眼眶:"这是...这是当年死者们被挪用的公积金账号。"
我在纸鹤堆里翻到枚珍珠发卡,月光下泛起奇异的荧光。法医老陈凑近嗅了嗅,突然抄起撬棍砸开佛龛底座。紫檀木暗格里躺着个透明证物袋,里面是染血的碎纸机刀片——刀缝里卡着半片带貔貅纹身的皮肤。
"得给小夏烧点奶茶。"高阳刚把自拍杆插在废墟上当招魂幡。他的GoPro还在自动拍摄,镜头里忽然掠过穿OL套裙的透明身影。她弯腰在功德箱投下枚硬币,叮当声惊飞了满墙乌鸦。
结案那天,朝阳分局门口摆着八杯珍珠奶茶。吸管全都朝西倾斜,在夕阳下拖成长长的香烛。我偷偷把童子尿浇在警局发财树根上,结果半夜收到老陈的微信:DNA比对了,就是那个逃到菲律宾的财务总监。
高阳刚的首播视频拿了金瞳奖,颁奖礼上他非要穿那件染着二锅头和童子尿的破洞裤。当大屏幕播放武生撕脸的瞬间,台下有位白发苍苍的老票友突然起身唱了句《捉放曹》,声震屋瓦。
后来我常梦见那个更衣室。小夏不再浑身是血,而是穿着奶茶店围裙冲我笑。她递来的柠檬水里泡着三枚铜钱,杯壁上凝着水珠写的"谢谢"。醒来发现枕边真有滩水渍,里面沉着几粒泡发的茉莉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