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蹲在虹口区老弄堂的墙根底下啃粢饭团,糯米黏住了假牙。手机在裤兜里震动,高阳刚发来定位:安国路769696号,三楼带露台的老洋房。
"兄,这次的料绝对够你写十篇《沪上凶宅考》。"他扛着摄像机出现时,我正对着门牌号核对委托人发来的信息。空气里有股咸腥味,像梅雨季泡发的海带。
木门吱呀作响,高阳刚突然把镜头怼到我面前:"听说上个月警察在这发现个冰柜?"我后颈发凉,钥匙差点掉进地板缝里。2019年杨树浦杀妻藏尸案,凶手用三个月工资买了台海尔冰柜——这些本该是百度能查到的信息,但委托人邮件里夹了张照片:冰柜内壁有团人形水渍,像融化的雪糕。
"别碰那个插座。"我拦住要去插摄影灯的高阳刚。墙纸剥落处露出焦黑电线,十年前电路老化引发火灾烧死过租客。他嗤笑一声,登山靴碾过地板上干涸的蜡油,那形状像极了女人侧脸。
我们在主卧发现个铁皮盒,里面装着褪色的结婚证。照片上的新娘嘴角淤青,领口处却别着朵鲜红的山茶花。高阳刚突然说:"你中学时给隔壁班女生写过情书吧?"我手一抖,盒盖在木地板上砸出闷响。他晃了晃手机相册,十七岁的林小蔓在像素模糊的照片里冲我笑。
阁楼传来冰柜启动的嗡嗡声。月光透过天窗把我们的影子钉在墙上,高阳刚的摄像机开始自动倒带。2019年7月23日的监控片段里,男主人朱先生正在往冰柜塞什么东西,他右手小指戴着枚古怪的银戒——和委托人寄来的钥匙扣上的图案一模一样。
"!"高阳刚突然抓住我肩膀。他指尖沾着暗红色碎屑,从冰柜橡胶条里抠出来的。"这不是铁锈,"我捻了捻碎屑,舌尖泛起血腥味,"是毛线,红色羊毛衫的纤维。"
摄像机突然对准空荡荡的露台。取景框里出现个穿红毛衣的女人,她正在织围巾,毛线团滚到我们脚边时突然变成一滩血水。高阳刚的登山靴陷进地板,那些陈年血渍像苏醒的藤蔓缠住他的脚踝。我抓起铁皮盒砸向冰柜,结婚证在空中燃烧成灰烬。
警笛声穿透薄雾时,我发现自己攥着半截红色毛线。高阳刚在给最后一段视频调色,凌晨西点的天光把他睫毛染成灰色。","他指着屏幕里扭曲的人影,"她只是想让人发现。"
我们离开时,露台晾衣绳上挂着条未织完的红围巾。高阳刚突然说:"当年你塞给林小蔓的情书,其实是我偷拍的。"他举起钥匙扣,银戒在晨光中闪了一下,"我姐结婚时也收到过这种戒指,内侧刻着'赎罪'。"
弄堂口的早餐铺开始炸油条,第一班71路公交车碾过昨夜雨水。我摸了摸假牙,糯米还黏在牙床上,十七岁的甜味。
高阳刚的摄像机还在持续拍摄。取景框里我的假牙泛着冷光,像某种史前生物的残骸。他对着镜头啃油条:"观众朋友们,这期《凶宅美味》带大家体验案发现场早餐——注意看,这个男人叫王,他正在用冰柜融水漱口。"
我吐掉嘴里的铁锈味,手机突然收到委托人的新邮件。附件是张泛黄的中学生运动会合影,十七岁的林小蔓站在第三排,她脖子上系着条红围巾。
"这围巾..."我喉咙发紧,"和露台上那条花纹一样。"
高阳刚的登山靴突然卡在窨井盖上。当我们蹲下查看时,井盖缝隙里渗出红色毛线,缠绕着枚银戒。戒圈内侧的"赎罪"字样下,多了行小字:2009.3.21。
"这是我姐结婚的日子。"高阳刚的声音像生锈的刀片。摄像机自动播放起十年前婚礼录像,画面突然卡顿在某个宾客特写——那个戴银戒的男人,正是2019年杀妻的朱先生。
弄堂深处传来织毛衣的声音。我们循声找到间裁缝铺,老式蝴蝶牌缝纫机上摆着半杯枸杞茶。店主婆婆的假牙咬断红线:"那姑娘每月都来补围巾,说等开春送给怕冷的男朋友。"
我后背沁出冷汗。婆婆从抽屉取出记账本,林小蔓的签名最后一次停留在2019年7月21日——朱先生买冰柜的前两天。高阳刚突然举起摄像机,取景框里婆婆的倒影没有脚。
"啊,"婆婆的织针戳进毛线球,"活人织阳间路,死人补未了缘。"缝纫机突然疯狂转动,红围巾像蛇群缠住我的小腿。高阳刚抄起熨斗砸向玻璃窗,1997年的《新民晚报》碎片纷飞,社会版头条赫然是:未婚妻失踪案悬而未决,准新郎戴银戒投江自尽。
我们逃到苏州河畔时,高阳刚的登山靴己经变成红色。河面漂来件红毛衣,领口别着山茶花。我摸到内衬口袋里的硬物——林小蔓的学生证,照片背面用褪色笔迹写着:收。
对岸传来警笛声,晨跑人群举着手机涌来。高阳刚突然把我推进芦苇丛:"记得虹口足球场防空洞吗?当年你给林小蔓的情书里夹了演唱会门票。"他摘下银戒塞给我,内侧刻着新日期:2023.9.15。
摄像机在水面漂浮,最后一段视频自动播放。朱先生往冰柜塞尸体时,柜门映出个穿红毛衣的女人——她正在织两条围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