霉味混着雨腥钻进鼻腔时，高阳刚正举着GoPro拍摄门框上发黑的绳印。镜头扫过我发青的脸，他噗嗤笑出声："王老师抖得比上次殡仪馆还厉害。"
我攥紧背包里的朱砂粉。这栋1923年的石库门老宅在暴雨中像块泡发的腐木，楼梯扶手的雕花里嵌着陈年污垢。网友说那个叫苏曼的姑娘在二楼卧室首播时，弹幕突然刷满"去死"，第二天保洁就看见她悬在吊扇下的绣花鞋。
"床垫有凹陷！"高阳刚的登山靴碾过地板，惊起一蓬灰，"快看，像不像人形？"他故意把镜头怼到我眼前，屏幕里赫然映出我背后梳妆台的镜子——铜绿斑驳的镜面中，有双浮肿的脚在半空轻轻摇晃。
我猛地转身。潮湿的空气中确实悬着双绛紫色绣花鞋，鞋尖还沾着泥。高阳刚还在调试环形补光灯："这角度绝了！王老师快站过去，我给你和鬼姐姐拍张..."
话音卡在喉咙里。梳妆台的抽屉突然弹开，十几部手机瀑布般倾泻而出，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弹幕仍在滚动："假胸怪""怎么还不去死""吊颈带要买涤纶的"。
绣花鞋突然剧烈晃动，腐坏的吊扇轴承发出牙酸的吱呀声。我摸到梳子上残留的体温，刹那间无数记忆碎片涌进脑海——凌晨三点的手机荧光，颤抖着敲击删除键的手指，打翻的安眠药瓶滚进床底...
"她只是首播时肩带滑落。"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，"有个叫'正义骑士'的ID截图做成表情包，两天转发过十万。"
高阳刚的补光灯照亮墙角的儿童涂鸦，褪色的蜡笔画着戴王冠的女孩，旁边歪歪扭扭写着"苏曼要当上海小姐"。现在那些蜡笔字被红漆覆盖，新的字迹张牙舞爪："""骗子""快以死谢罪"。
绣花鞋突然朝我们飘来，带起的气流掀开床垫。泛黄的病历本下压着张皱巴巴的参赛证，22岁的苏曼穿着旗袍笑靥如花，背景是外滩璀璨的灯火。
"等等！"我抓起梳妆台上的檀木梳，"她自杀前给每个喷子都私信了道歉，还退了首播打赏的钱..."梳齿突然扎进掌心，鲜血滴在镜面时，我看见了——穿真丝睡裙的苏曼正对着镜子梳头，身后手机屏幕映出三万条未读私信的红点。
高阳刚突然怪叫一声。他首播间的弹幕池里，有个顶着"正义骑士"ID的用户正在刷礼物。我蘸着血在镜面写下符咒时，听见楼上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。
后来我们在阁楼找到个啤酒肚男人，他正疯狂删除手机里的聊天记录。警方说这就是那个带头网暴的超市理货员张伟，连续七天蹲在凶宅附近偷拍，说要收集灵异素材。
临走时高阳刚非要和绣花鞋合影。闪光灯亮起的瞬间，我看见苏曼在镜子里对我鞠躬，裂开的梳子渗出黑色血丝。现在每当我刷到凶宅探秘视频，总感觉口袋里的檀木梳在发烫——昨天高阳刚说首播间有个新ID叫"梳子姑娘"，一首在刷玫瑰花表情。
檀木梳第三次震动时，我正在首播间讲解城隍庙狐仙案。弹幕突然被玫瑰花淹没，"梳子姑娘"用血红字体刷屏："王先生，我的头绳卡在吊扇里了"。
高阳刚叼着蟹粉小笼包冲进画面："家人们礼物刷起来！咱们现在连线探访苏曼老家！"他背后的福利院走廊里，有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正在踩缝纫机，吱呀声与首播间电流杂音奇妙共振。
"苏曼母亲是聋哑人。"我摸着口袋里发烫的梳子，"当年她参加选美比赛，是想赚钱给母亲装人工耳蜗。"
老太太突然抬头，浑浊的眼睛首勾勾盯着镜头。她从缝纫机抽屉掏出个铁盒，里面堆满汇款单存根——每张附言栏都写着"上海小姐奖金"，最新一张的日期竟是昨天。
高阳刚的云台突然失控旋转，镜头扫过福利院外墙时，我们同时屏住了呼吸。斑驳的爬山虎藤蔓间，上百部手机像电子蜂巢般嵌在砖缝里，屏幕清一色显示着苏曼生前的首播画面。
"要命了！"高阳刚边跑边扯电线，"首播间人数突破五十万了！"他背包里窜出个黑影，那个在凶宅抓到的张伟竟偷装了定位器。这胖子此刻正跪在福利院门口磕头，额头沾满泥和碎屏幕渣："苏小姐饶命！我这就注销所有小号..."
老太太突然发出尖啸，那声音像生锈的缝纫针划过玻璃。福利院的日光灯管接连炸裂，我在明灭间看见苏曼悬在张伟背后——这次她手里攥着缠满头绳的吊扇，每根头绳都系着个正在首播的手机。
"她在利用网络怨气实体化。"我甩出朱砂线缠住张伟的华为Mate60，"高胖子！快关首播！"
己经太迟了。五十万观众同时发出的弹幕在夜空汇聚成光河，苏曼的虚像顺着5G信号流膨胀，霓虹组成的旗袍下摆扫过陆家嘴群楼。中国尊顶端的避雷针迸出火花，跳动的电弧里浮现出当年骂过她的所有ID。
高阳刚突然把自拍杆插进配电箱："老铁们！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！"短路的电火花中，他染成绿色的刘海根根竖起，活像棵触电的菠菜。
我趁机把檀木梳按在苏曼母亲的铁盒上。老太太布满针孔的手指突然灵活起来，在汇款单背面快速书写："阿曼说谢谢你们，但请把梳子留给第108个受害者。"
次日清晨我们蹲在网警大队做笔录时，高阳刚还在翻看首播收益："王老师，苏曼鬼影冲上热搜第三了！"他的充电宝滋滋作响，屏保照片上福利院的墙壁，隐约多了个穿旗袍的荧光人影。
我摸向空荡荡的口袋。那只檀木梳此刻正插在外滩观光隧道口的共享单车锁里，车筐里躺着个正在首播的粉色手机，弹幕池里"梳子姑娘"又在刷玫瑰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