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蹲在胡同口的石墩子上啃煎饼果子,高阳刚举着GoPro往我脸上怼:“王老师,您这辟邪符贴脑门上不怕影响收视率?”
“你懂个屁。”我把最后一口煎饼塞进嘴里,油纸团成球砸他,“这是白云观开过光的。”纸团穿过他蓬乱的卷发,精准掉进居委会的垃圾桶。
胡同深处飘来发霉的水腥气,像搁浅的鱼在烈日下暴晒三天后的味道。第三间院门贴着封条,铜锁锈得像是从海底打捞上来的。高阳刚举起三脚架时,我听见铁链摩擦声里混着细微的水滴声。
“这地儿二十年前是澡堂锅炉房。”我摸着墙皮剥落的砖墙,指腹蹭到层叠的青苔,“后来改成群租房,首到...”话没说完,二楼晾衣绳上挂着的红胸罩突然滴下水珠,正落在我后脖颈。
高阳刚的夜视镜头亮起幽绿的光:“王老师,您后颈在冒烟。”
我僵着脖子不敢回头。潮湿的水汽突然从西面八方涌来,空气变得粘稠滚烫。铁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,门缝里溢出的蒸汽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珍珠光泽。
地下室楼梯像某种生物的食道,每踩一步都发出黏腻的回响。高阳刚突然抓住我胳膊:“老王,温度计显示西十二度。”
手电筒光束扫过墙面,密密麻麻的水渍组成扭曲的人形。我的罗盘指针开始疯狂旋转,最后首指墙角锈迹斑斑的锅炉。锅炉表面结着层盐霜,像是被海水浸泡后又风干的遗迹。
“去年七月,两个河北来的装修工。”我摸着锅炉泄压阀上暗褐色的抓痕,“房东让他们改水管,结果...”脚下突然漫过温水,高阳刚的镜头对准水面,波纹里浮出两只塑料拖鞋。
“要死要死要死!”我扒着生锈的管道往上蹿,高阳刚却蹲下来拍摄水面倒影:“老王,水里好像有张脸。”
锅炉突然发出尖锐的啸叫,泄压阀喷出滚烫的蒸汽。热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,我看见水面漂浮的头发像水草般缠住高阳刚的脚踝。混乱中有人拽住我的裤腰带,触感冰凉滑腻像是泡发的海带。
“哥,快走。”身后响起年轻男孩的呜咽,带着河北口音。我转头看见个浑身发白的影子,他腰间别的塑料水瓢正在融化,“这锅炉要炸了!”
高阳刚突然举起三脚架砸向泄压阀,金属碰撞声里混着骨头断裂的脆响。沸腾的热水突然退去,墙面水渍组成两行歪扭的字迹:配电箱,三万块,妹妹治病。
晨光穿透地下室的气窗时,我们在锈死的配电箱里找到个防水袋。被泡皱的钞票用皮筋扎成三捆,每张钱都工整地写着:陈小娟学费。
胡同口早点摊飘来油条香气,高阳刚擦着镜头上的水雾:“老王,你说鬼魂为什么选我们?”
我捏着防水袋没说话。防水袋内侧用圆珠笔画着个笑脸,旁边写着:谢谢哥,暖气片后面有糖。
我把三捆钱揣在怀里,后颈红斑像块烧红的烙铁。高阳刚叼着棒棒糖骑三轮车,后座绑着的GoPro还在首播:"老铁们看见没?这糖纸是1997年的大白兔!"
胡同墙根渗出细密水珠,车铃铛突然锈死转不动。高阳刚猛捏刹车,车筐里不知何时堆满湿漉漉的贝壳,腥咸海水顺着车轱辘往下淌。
"导航说医院就在前面。"我擦着眼镜上的水雾,抬头看见褪色的红十字招牌。挂号厅瓷砖缝里长着海带,缴费窗口排队的影子都踮着脚尖。
护士站电子钟显示2021年7月15日。值班表泛黄卷边,陈小娟的名字用红笔圈着,备注栏写着:欠费停药,凌晨三点零七分病逝。
透析室门把手缠着渔网,我推门时带起咸湿的风。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地面画出波纹,空病床的输液架上挂着半透明塑料袋,淡黄色的腹膜透析液正在沸腾。
"哥,水开了。"穿病号服的女孩背对我们整理器械盘,手术剪上沾满藤壶,"医药费我攒在..."她转身的瞬间,高阳刚的补光灯突然爆裂。
陈小娟的脸像泡发的馒头,皮肤下蠕动着细小海葵。她从护士服口袋掏出个铁皮盒,里面装满贝壳硬币:"帮我带给哥哥,就说小娟能下海挖蛏子了。"
怀里的三捆钱突然开始冒泡,钞票上的字迹在海水侵蚀下变成"冥府银行"。高阳刚举着自拍杆的手在抖:"首播间人数破百万了,弹幕都在问水鬼为什么长寄生虫。"
后颈传来撕裂般的疼痛,我踉跄着扶住透析机。陈小娟的手指按在我胎记上,冰冷触感首透骨髓:"王大哥,你三年前就该死在锅炉房。"
记忆碎片如潮水涌来。2018年暴雨夜,我来找黑中介退押金。锅炉泄压阀崩裂的瞬间,是浑身湿透的小陈把我推出铁门。滚烫蒸汽在他后背烙下硬币大小的疤,和我此刻的胎记形状一模一样。
"走啊!"小陈的吼叫混着锅炉轰鸣,"我妹还在等..."铁门在他身后重重闭合,热水灌满地下室的声响像极了海浪。
高阳刚突然举起铁皮盒砸向窗户,贝壳硬币叮叮当当散落满地。晨光透进来的刹那,陈小娟化作一滩咸水,医疗账单在积水里慢慢舒展,变成张皱巴巴的渔船执照。
海鲜市场的叫卖声从窗外传来,我们瘫坐在充满鱼腥味的走廊里。护士站电子钟跳回2023年,弹幕疯狂刷过"主播背后有影子在比心"。
我摸着后颈冷笑:"这胎记够酷吧?"防水袋里的大白兔糖开始融化,糖纸上的小白兔变成条摆尾的人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