防盗链上还挂着半截风铃,我踩过门廊碳化的木梁时,它突然发出沙哑的呜咽。高阳刚的摄像机红灯在暮色里亮得像颗充血的眼球。
"王老师,您裤裆拉链没关。"
我低头看运动裤的松紧带,高阳刚的坏笑从三脚架后面溢出来。这家伙总在我凝神感应时插科打诨,活像恐怖片里必死的喜剧配角。但今天他扛的夜视仪值我半年房租,我只能把""这个外号带来的屈辱咽回肚子。
主屋墙面留着人形焦痕,像泼墨山水画里走失的魂魄。烧变形的铁皮饼干盒卡在窗棂间,里面半块月饼己经碳化成蜂窝煤。高阳刚的激光测温仪扫过天花板:"温度比室外低6.2℃,符合教科书级的闹鬼标准。"
我指尖划过龟裂的墙面,灰烬簌簌落在AJ鞋面。三团人形雾气正在餐桌旁重复生前的动作:男主人往搪瓷缸倒二锅头,女主人把韭菜鸡蛋馅的饺子码进豁口瓷盘,穿红毛衣的小女孩在用铅笔描识字卡片。
"他们不知道己经死了。"我把罗盘塞回双肩包,青铜指针还在为某个不存在的磁场痉挛,"火灾是五年前中秋夜,电路老化?"
高阳刚突然扯我胳膊,无人机画面投在平板电脑上。红外镜头里,小女孩的虚影正在窗台刻字,焦黑的手指在混凝土留下凹痕。放大二十倍后,那些歪扭的竖线突然有了意义——是摩尔斯电码的"SOS"。
"她听得见。"我踢开碎瓦砾,露出被消防斧劈开的暗柜。防水袋里躺着烧卷边的聋哑儿童康复证书,封皮日期是2017年3月,"起火时父母用身体堵住门窗缝隙,给女儿造了个人肉防烟罩。"
摄像机发出刺啦杂音,显示屏上的女孩虚影转向我们,裂开的嘴角向上扯动。高阳刚手抖得像是帕金森发作,却还记得调整白平衡:"王老师,她好像在说谢谢?"
我蹲下捡起半张识字卡,焦黄的"家"字旁画着三个火柴人。屋檐残存的冰棱开始滴水,混着无人机螺旋桨卷起的灰烬,在夕阳里下起温暖的泥雨。胡同深处传来糖炒栗子的香气,和五年前那家人没等到的中秋味道一模一样。
高阳刚的GoPro突然发出尖锐蜂鸣,镜头盖迸出青烟。他手忙脚乱拔电池的模样活像在拆定时炸弹,脖子里挂的护身符甩出来拍在脸上——那是我在雍和宫给他求的镀金弥勒佛。
"科学败给玄学了?"我捡起滚到供桌底的镜头,取景框里蒙着层血色滤镜。供桌上发霉的苹果突然滚落,在积满煤灰的水泥地画出断续红线,最后停在一截断裂的房梁前。
房梁背面有指甲抓挠的痕迹,十道焦黑的沟壑里嵌着碎骨渣。我摸出紫外线手电扫过墙面,大片荧光绿的手印在焦糊墙纸上绽开,像暴雨季爬满故宫红墙的爬山虎。
"成年男性手掌尺寸,指间距异常。"高阳刚用游标卡尺量玻璃上的血手印,鼻尖几乎贴到霉斑滋生的窗框,"王老师,您觉不觉得这些手印在变长?"
他话音未落,整面西墙突然渗出沥青状黏液。我的阴阳眼里,那对父母正用焦炭化的手掌撕扯自己的喉咙,碳化的声带振动发出超声波般的尖啸。供桌上的搪瓷缸开始高频震颤,半凝固的二锅头在杯壁上撞出血沫。
"他们在阻止女儿说话!"我拽着高阳刚的后领往后撤,他挂在脖子上的声波检测仪疯狂跳动。仪器显示屏上的频谱图逐渐拼出汉字轮廓,那是小女孩用死亡瞬间爆发的脑电波刻下的求救信号。
【爸爸往酒里掺安眠药 妈妈把煤气阀拧反方向】
墙灰簌簌剥落,露出藏在夹层里的铁皮盒。高阳刚用液压剪撬开锈死的锁扣,霉变的遗书裹着张全家福。照片边缘有被火舌舔舐的焦痕,父亲西装口袋露出半截诊断书——肺癌晚期。
"中秋团圆饭是场精心策划的死亡。"我擦掉相框玻璃上的煤灰,三个人的笑容在防烟面具下显得格外刺眼,"他们想带女儿一起走。"
高阳刚突然把镜头对准供桌,红外线滤镜下浮现出三双筷子。两支交叉倒放在酱油碟上,第三支笔首竖插在发糕中央——这是老北京最忌讳的祭奠方式,活人给活人立阴筷。
无人机传回的热成像图中,小女孩的虚影正在窗台反复书写。我蘸着墙根未干的黏液在地上画往生咒,高阳刚突然幽幽开口:"王老师,您说死人会不会后悔?"
供桌上的二锅头突然沸腾,在积灰的玻璃台面蒸出个笑脸。远处传来消防车的警笛,和五年前那通迟到的报警电话重叠在一起。胡同口卖糖葫芦的老头正在收摊,插满山楂的草把子像团永不熄灭的火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