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裹紧军大衣推开单元门时,高阳刚正在用自拍杆和凶宅合影。零下二十度的哈尔滨冬夜,他鼻尖挂着冰碴子对镜头比耶。
"要我说这单生意就不该接。"我呵着白气跺脚,"哪家中介会凌晨两点请人看房?"
"王老师您这就不懂了。"高阳刚掀开警戒线,手机电筒照亮布满蛛网的楼道,"凶宅探秘首播现在可火了,刚才那房产中介不是说了吗,只要拍够素材,佣金抵三个月房租。"
铁门在身后自动闭合的声响过于清脆。我数着台阶往西楼爬,墙皮剥落处露出九十年代计划生育宣传画的残片。402室防盗门虚掩着,门缝渗出的暖意让我后颈发凉——整栋楼的供暖管三天前就冻裂了。
"等下。"我拦住要推门的高阳刚,"玄关鞋架第二层,红底牡丹绣花棉拖鞋摆反了。"
摄影师僵在门口。在我们东北,给死人穿的鞋才要倒着放。
突然有细碎的脚步声从厨房传来,像赤脚踩在积水里。高阳刚突然大笑:"王老师您快看这个!"他举起相机,取景器里赫然是双悬在半空的脚,玫红色秋裤下露出青紫色的踝骨。
我默默掏出罗盘,磁针正在疯狂画圆。高阳刚突然凑近我耳边:"您说这鬼知不知道,它秋裤起球了?"
黑暗中有玻璃杯摔碎的声响。我们循声撞开卧室门,手机电筒光束交织处,看见红衣小女孩正踮脚够书柜顶层的相框。她转身时我浑身血液凝固——不是恐惧,是她左脸那个巴掌印太新鲜了,肿得发亮的指痕间还沾着粉笔灰。
"阿姨说要我考双百。"女孩声音像生锈的八音盒,她举起满是冻疮的手,掌心里躺着半截粉笔,"数学99分,少一分要补十巴掌。"
高阳刚突然举起相机连按快门。在频闪的补光灯里,我看见墙壁上的奖状正在渗血,"三好学生"的烫金字变成歪扭的"我好疼"。女孩每说一个字,天花板就落下一撮墙灰。
"妈妈用皮带抽我时,奖状上的小红花会唱歌。"
"考不上重点初中,爸爸说要把我塞进腌酸菜的缸里。"
"上吊用的晾衣绳是姥姥纳的鞋底搓的。"
我注意到她脖颈有暗紫色勒痕,但真正致命伤在后脑——颅骨凹陷处还嵌着半块板砖。高阳刚突然拽着我往门外冲,身后传来砖块摩擦声,整面承重墙的砖头都在往外凸。
"等我把话说完!"女孩尖叫时整栋楼都在震颤,"王叔叔您口袋里那张超市小票,能帮我兑儿童牙膏赠品吗?集齐十个牙膏盖,妈妈就会..."
防盗门在身后轰然关闭的瞬间,我摸到口袋里凭空出现的牙膏盖。高阳刚喘着粗气把相机怼到我面前,最后一张照片里,红衣女孩正踮脚给我别上什么东西——那是枚"进步之星"的塑料徽章,别针上还沾着冰碴。
后来中介告诉我们,这户单亲妈妈三年前精神失常,把女儿吊死在暖气片上。结案那天高阳刚神秘兮兮地说,他修图时发现所有照片右下角都有个模糊的红点,像朵将开未开的小红花。
高阳刚突然把热美式泼在笔记本电脑上,咖啡渍在屏幕表面洇出古怪的纹路。我们在道外区网吧包间里核对素材,监控视频里红衣女孩的影像突然开始倒放。
"王老师,您觉不觉得..."他扯开暖宝宝贴在镜头盖上,"这孩子在给我们指路?"
我盯着暂停画面里女孩蜷缩的手指。她指甲缝里残留的蓝色涂料,和香坊区教育局大楼外墙颜色一模一样。凌晨三点的网吧烟雾缭绕,后排突然传来《铃儿响叮当》的电子音——今天是平安夜。
"去教育局。"我抓起相机包,"查2009年到2013年的三好学生档案。"
高阳刚在出租车后座调试红外镜头,突然压低声音:"您有没有发现,凶宅温度是随着咱们调查进度变化的?"他调出温度记录曲线,在红衣女孩提及腌菜缸时,曲线突然飙升到39.6℃。
教育局值班大爷听我们要查旧档案,布满血丝的眼睛突然睁大:"那孩子...是不是左耳后有颗朱砂痣?"他哆嗦着掏出硝酸甘油片含在舌下,"当年她妈举着菜刀来要奖状,说闺女活着没拿够,死了也要凑整。"
档案室霉味刺鼻。2012年冬季的表彰名单上,红衣女孩的名字被钢笔墨水涂改成狰狞的"赔钱货"。高阳刚突然用镊子夹起一张粘在夹缝里的作文纸,泛黄的稿纸上洇着褐色污渍。
「我的妈妈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女人,她给我扎的麻花辫比嫦娥还好看。昨天数学小考我得了98分,妈妈用缝被针在我手心画了朵小红花,说这样下次就能考双百了......」
字迹在最后一行突然变得狂乱,铅笔芯折断在"腌菜缸"三个字上。我突然听见冰层开裂的脆响,抬头发现档案室的暖气片正在疯狂膨胀,铁锈缝隙里渗出粘稠的红色液体。
"快出去!"我把高阳刚推出门瞬间,身后传来铸铁爆裂的巨响。2012年的档案架在沸腾的红色液体中坍塌,那些写着"品学兼优"的奖状在血水里浮沉,渐渐拼凑出教育局大楼的平面图。
浑身湿透的保安冲进来时,高阳刚正对着冒烟的相机傻笑:"王老师,您猜我在血泊倒影里看见了什么?"他翻转屏幕,监控画面里红衣女孩正在教育局顶楼徘徊,她脚下踩着的,赫然是当年母亲挥舞的菜刀。
我们跟着手机导航找到废弃的腌菜厂时,天空开始飘落蓝雪。高阳刚用改锥撬开生锈的铁门,突然回头问我:"您说鬼魂为什么总执着于特定物品?腌菜缸又不是骨灰盒。"
"执念成形需要锚点。"我跨过门槛时,军用指南针的夜光指针突然指向东北角,"就像你用自拍杆当登山杖,鬼魂也需要..."
后半句卡在喉咙里。东北角五十个腌菜缸排成北斗七星形状,每个缸口都扣着写满算术题的草稿纸。红衣女孩坐在第七个缸沿上晃腿,她脖子上的勒痕变成了暗红色绶带,别着二十七个"进步之星"徽章。
"还差三个。"她歪头时,朱砂痣在月光下像滴血,"妈妈说凑齐三十个,就能换爸爸回家。"
高阳刚突然举起手电筒照向房梁。褪色的横幅上"先进家长表彰大会"字迹下方,用麻绳悬着一具风干的男性骸骨。骸骨右手握着的,正是教育局丢失的镀金奖杯。
红衣女孩开始用粉笔在地上列竖式,每写错一个数字,腌菜缸里就传出指甲抓挠陶壁的声响。我注意到她计算的是2012年冬季的日期——那正是教育局档案显示她父亲失踪的日子。
"你爸不是离家出走。"我掏出在凶宅捡到的半截车票,"他当年去北京给你买奥数习题集,返程列车在秦皇岛脱轨..."
腌菜厂突然陷入死寂。女孩的麻花辫开始疯狂生长,发丝缠住房梁的瞬间,所有腌菜缸同时炸裂。在漫天飞舞的咸菜碎屑中,我看见三十枚牙膏盖拼成的笑脸图案。
高阳刚突然按下蓝牙音箱,《铃儿响叮当》的旋律里,红衣女孩的校服逐渐褪去血色。她踮脚把最后枚徽章别在我胸前时,我听见积雪从屋檐滑落的轻响。
结案报告称我们在腌菜厂发现了失踪人口骸骨。但没人解释,为什么教育局连夜更换的外墙涂料,和女孩指甲缝里的颜色分毫不差。平安夜那场蓝雪融化后,高阳刚的首播账号收到条匿名留言:
"王叔叔,牙膏盖笑脸是妈妈第一次亲我的形状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