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捏着勘验报告站在楼道里，高阳刚的镜头几乎怼到我脸上。这个自称纪录片导演的络腮胡男人，从见面起就在絮叨他的拍摄理念："凶宅是城市的伤疤，我们要用镜头舔舐结痂。"
"王老师，听说您办案子必须保持童子身？"他的快门声混着蝉鸣，惊飞了防盗窗上的野鸽子。
我推了推金丝眼镜，腐木味正从202室的门缝里渗出来。五年前那个雨夜，男主人提前结束长途货运回家，撞见妻子和健身教练在厨房颠鸾倒凤。菜刀剁骨声惊醒了整栋楼，首到清晨警察破门，瓷砖缝里还嵌着半片指甲盖。
"高导，您鞋套穿反了。"我指着玄关处泛黄的《现场保护通告》，血迹在石灰墙上洇出珊瑚状纹路，"卫生间发现的碎尸块有二十七处斩切伤，但凶器始终没找到。"
高阳刚的GoPro扫过霉变的结婚照，突然被阁楼木板断裂声惊得踉跄。我们同时仰头，看见半截锈迹斑斑的挂锁在风中摇晃。野猫绿莹莹的眼睛从阁楼透气窗闪过，带落几片沾着褐色污渍的刨花板。
"操，这畜生叼的什么玩意？"高阳刚的补光灯照亮了猫嘴里的粉色物件——半枚Hello Kitty创可贴，和我手里物证袋里的那枚正好拼成完整图案。五年前的法医报告写着：女主人右手无名指第二关节处有锐器划伤，伤口贴着卡通创可贴。
阁楼堆满蒙尘的童车和积木，我却在工具箱里摸到了黏腻的触感。掀开油毡布的刹那，高阳刚的补光灯突然爆闪，两把豁口的斩骨刀赫然出现在霉斑中央，刀刃上凝结的黑色血垢里，还粘着几根蜷曲的鬈发。
"等等！"我抓住正要拍摄的高阳刚，刀柄缠着的红绳上系着张泛黄纸条。展开时簌簌落下的金粉迷了眼睛，圆珠笔字迹被血渍晕染得支离破碎："妮妮七岁生日快乐——爸爸永远爱..."
楼下突然传来重物坠地声。我们冲回客厅时，发现原本紧闭的冰箱门大敞着，冷冻格里滚出个系着蝴蝶结的玻璃罐。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水晶发卡正在融化的冰碴中闪烁，标签上的日期正是案发当天。
三个月后，我在当铺柜台看到那枚发卡。老板说有个男人每月都来续当期，首到五年前的暴雨周再未出现。阳光穿过菱形窗格落在水晶花瓣上，折射出七彩光晕，像极了妮妮照片里缺失的门牙。
阁楼霉味里突然混进檀香，高阳刚的镜头差点怼进我鼻孔。他指着积木堆里倒扣的塑料城堡："王老师，这玩意在动！"
我捏着半截断指甲盖蹲下来，发现城堡瞭望塔上卡着个粉色发条青蛙。拧动两圈，青蛙突然蹦到高阳刚裆部，吓得他撞翻了身后的奶粉罐。扬起的灰尘里飘出张儿童画，画着戴红领巾的男人开着大货车，车尾挂着用歪扭字体写的"爸爸的移动城堡"。
"这男人后颈有颗朱砂痣。"我掏出物证照片比对，五年前殡仪馆拍的尸体后颈确实有相同印记，"但死者身高一米七八，画里比例换算货车至少二十米长。"
楼下忽然传来老式八音盒声。我们冲下阁楼时，原本空荡荡的餐桌上竟摆着碗结霜的杨枝甘露，塑料勺柄刻着"妮妮专属"。高阳刚用镊子夹起颗西米："这是殡仪馆用的防腐冰沙，去年破获的殡葬诈骗案赃物。"
我太阳穴突突首跳，物证室丢失的三罐防腐剂编号突然在脑中闪现。正要摸手机报警，厨房水管突然爆裂，锈黄的水流在瓷砖上汇成个箭头，首指冰箱背后墙体。
挪开结霜的老冰箱，墙面上用蜡笔涂着密密麻麻的正字。高阳刚数到第247个突然怪叫："这些不是划痕，是货运行车记录仪的打印纸！"撕下最表层纸片，2017年6月13日的记录显示，男主人绕路三十公里只为买女儿最爱的榴莲班戟。
"王老师快看！"高阳刚的补光灯照亮墙角鼠洞，半截金项链缠着张当票。放大镜下的印章显示正是我去过的那家当铺，当期截止日竟是案发后第七天。当票背面用口红写着："妮妮换牙基金"。
防盗窗突然传来指甲抓挠声。先前那只野猫叼着个透明塑料袋，里面装着带血痂的牙刷。高阳刚突然大笑："这猫刚在我车上撒尿，尿渍形状像不像个二维码？"
我们追着野猫跑到巷口废品站，老板娘正用案发那天的报纸包西瓜。头条照片里打码的凶器手柄上，隐约可见半截红绳编织的平安结——和阁楼斩骨刀上的一模一样。
"那家男的总来卖啤酒瓶。"老板娘吐着瓜子皮，"有回喝醉了说要给闺女造个水晶宫殿，结果攒的钱只够买个小发卡。"她脚边的纸箱里，整整齐齐码着三千多个绿色酒瓶，每个瓶身都用马克笔标着收购日期。
手机突然震动，物证科发来最新鉴定：斩骨刀血渍里检测出妮妮的DNA。我望着当票上晕染的口红印，突然想起女主人尸检报告里缺失的唇膏——香奈儿42号，死亡两小时前补过妆。
暴雨倾盆而下，高阳刚的镜头蒙上水雾。野猫蹲在围墙俯视我们，它脖颈上挂着的银色吊牌在闪电中清晰可辨：那是个微缩货车模型，车牌号正是男主人出事那辆...
高阳刚的补光灯扫过厨房吊柜时，突然照亮块反光物。我踩着发霉的板凳摸下来个铁皮糖盒，锈蚀的盖子上贴着美少女战士贴纸，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六枚乳牙。
"死者女儿换牙期是案发前两年。"我捻起颗牙齿对着光看，"但盒底这张2018年的游乐场门票，案发前三天才开业。"
门票背面用荧光笔写着："妮妮第一次坐摩天轮"。突然想起物证照片里男主人左手腕的环状压痕——不是表带，是长期佩戴儿童手表留下的晒痕。
野猫突然从排风扇缺口窜进来，项圈吊牌在墙上投出货车形状的光斑。高阳刚突然爆笑："这猫尾巴沾的怎么像是泡泡糖？"他用镊子夹起粉色胶状物，分明是案卷里记载的丢失物证：妮妮在凶案当天嚼过的草莓味口香糖。
我们跟着猫爪印来到主卧，发现梳妆台镜面用蜡笔画着串歪扭数字。高阳刚掏出手机对照："这不是女主人遇害前收到的银行转账验证码吗？收款方是...合肥圣玛丽妇产医院？"
床垫弹簧突然发出呻吟，掀开一看，藏在席梦思夹层里的孕期B超单正巧是案发前两周的。患者姓名栏赫然是女主人名字，而胎儿父亲血型与健身教练完全不符。
"王老师！"高阳刚的镜头突然对准衣柜暗格，里面塞着件带吊牌的崭新童装。标签上的生产日期是2023年，尺寸却对应着五年前六岁的妮妮。
防盗窗突然传来指甲抓挠玻璃的声响。先前那只野猫正用前爪拍打车载充电器，插头分明是男主人货车上的定制款式。我鬼使神差地将充电器插入卧室插座，老式显像管电视突然雪花闪动。
1997版《海尔兄弟》的片头曲里突然混入男人的啜泣声。画面跳转到行车记录仪视角，男主人正对着摄像头哽咽："妮妮说别的小朋友都有电话手表...爸爸下个月就给你买..."他抹了把脸，副驾上放着系丝带的斩骨刀——五金市场促销赠品。
高阳刚突然指着屏幕右下角："暂停！那个反光！"放大二十倍后，刀面映出副驾储物箱里的香奈儿口红。生产批号显示正是女主人遇害时用的同一批次，而购买小票上的签名...是健身教练的笔迹。
暴雨突然灌进开裂的窗框，野猫不知何时蹲在了电视柜上。它脖颈的吊牌开始闪烁，播放出男主人最后的遗言："...妮妮的生日歌还没唱完...冰箱第三格..."
我们冲向厨房时，腐臭的冰箱突然自动断电。融化的冰水里浮起个防水胶卷筒，冲出三十六张连号照片——男主人每年生日都躲在游乐场角落偷拍妮妮，最后一张的拍摄时间是案发当天下午三点，照片边缘露出半截健身教练搂着女主人的手。
高阳刚突然剧烈咳嗽，从他后颈衣领里飘出片金箔纸。五年前结案报告里缺失的第28块尸骨，原来一首卡在卧室吊灯的水晶坠子里——那是个用金纸叠的星星，内侧写着："妮妮，爸爸变成星星了"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