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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章 下次停电记得叫我

哈尔滨的寒风像把剔骨刀,我裹紧羽绒服跟着高阳刚钻进单元楼时,摄像机的金属外壳粘掉手背一层皮。

"王老师,您这体温不行啊。"高阳刚叼着烟,镜头盖在昏暗楼道里泛着绿光。他脖子上挂着从雍和宫求来的相机带,据说开过光的机器能拍到人眼看不见的东西。

201室门轴发出垂死般的呻吟。霉味混着檀香扑面而来,我后颈突然落下一滴水,抬头看见天花板洇着人形水渍,像有谁倒吊着朝我哈气。

"牛逼啊这构图!"高阳刚突然举起相机,闪光灯亮起的瞬间,我看见他镜头里有个穿藏蓝工装的身影站在我背后。转身时只碰到冰凉的空气,老式五斗柜上的搪瓷缸却莫名冒出热气。

里屋传来沙沙声,高阳刚这孙子居然在哼《喀秋莎》。我们挤进厨房那刻,墙上的电子温度计从-15℃飙到38℃,结霜的玻璃窗上突然显出几行水痕:"冰箱第三格"。

冷藏室里堆着二十年前的《黑龙江日报》,泛黄的报纸下压着个女士皮包。皮质柔软得像在恒温箱里保存至今,夹层照片上是穿布拉吉的姑娘,背面钢笔字洇着铁锈色:"给秀兰的求婚礼物在..."

整栋楼突然跳闸,黑暗中高阳刚的夜视镜头泛起雪花噪点。我摸到灶台上有半截蜡烛,打火石擦出的火星里,看见冰箱门内侧用冻霜刻着"别怕"。

"老王!老王!"高阳刚突然鬼叫,夜视仪屏幕里,布满冰花的铁门上渐渐凸出人脸轮廓。穿工装的老人从霜花里渗出来,左手还捏着电工胶布,右手指向窗外马路对面的金店。

后半夜我们在派出所看监控录像,201室在案发当晚确实闪过蓝色电弧光。片警小张啃着烤红薯说:"那老爷子是原国营厂电工,独居二十多年,死前把整栋楼的电线都检修过一遍。"

清晨六点我们蹲在金店门口,穿貂皮的大妈听完来意首拍大腿:"你说老崔头啊?当年他揣着戒指在这儿转悠半个月,最后红着脸说要等个黄道吉日。"她转身从保险柜取出天鹅绒盒子,内衬上还粘着1998年的价签。

节目播出那天,松花江面腾起细雪。高阳刚把求婚戒指快递给照片上的姑娘——现在住在香坊区养老院的阿尔茨海默症患者。快递单备注栏里,我偷偷加了句:"老崔说窗台上的君子兰该换土了。"

当晚剪辑室暖气管道突然嗡鸣,监视器里201室的空镜头中,结霜的玻璃窗缓缓浮现笑脸。高阳刚抄起开过光的摄像机,只拍到飘落的冰花在屏幕上拼出半句俄语歌谣。

快递显示签收的第七天,香坊区养老院打来电话。我攥着手机穿过剪辑室时,高阳刚正在给发热的主机泼圣水——自从上次拍到霜花笑脸,我们的素材总会莫名多出三秒。

"王先生吗?"护工的声音裹着电流杂音,"林秀兰女士从前天开始,每天凌晨三点在活动室跳交谊舞。"

监控视频里,八十岁的老太太对着空气旋转。她左脚戴着我们寄去的钻戒,右手无名指上的金戒指在月光下泛着青灰。当她转到第三圈时,窗边的老式收音机突然自动播放《莫斯科郊外的晚上》。

高阳刚把脸贴在屏幕上:"老爷子还挺浪漫。"他后颈的雍和宫相机带突然绷断,摄像机砸在地上弹开暗格,滚出盘贴着"98年防汛物资"封条的旧磁带。

我们带着金属探测仪杀到养老院时,林秀兰正坐在轮椅上剥橘子。她脚下那片冻土里埋着锈迹斑斑的饼干盒,二十年前的老情书被真空袋包裹着,最上面那封写着:"今天修好你家保险丝,你递给我的毛巾有茉莉香。"

"崔师傅上个月还来换过灯泡呢。"林秀兰突然开口,布满褐斑的手指划过信纸上电工特有的油污指印。她脚边的君子兰发出冰裂声,嫩绿叶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出冰晶花。

高阳刚突然举起摄像机:"王老师,温度计。"我转头看见走廊尽头的电子屏显示-30℃,而护工端着的那杯热水正在杯口凝成冰盖。

林秀兰开始哼唱俄语版《红莓花儿开》,轮椅吱呀呀碾过地板。我们在她卧室发现整面墙的剪报,1998年松花江洪灾报道上粘着泛黄的电工排班表——老崔用红笔把自己名字填在每段危险堤坝的巡查时段。

后半夜养老院突然停电,应急灯亮起的瞬间,所有监控屏幕都闪过藏蓝色衣角。林秀兰失踪了。

我们在松花江边找到她时,江面冰层下浮动着幽蓝电弧。老太太的貂皮大衣兜里塞满冻硬的红莓果,她正用铁钳在冰面上凿出心电图般的纹路:"老崔说今晚要检查跨江电缆。"

高阳刚的摄像机突然开始倒带。取景框里,两道影子正从1998年的雨幕中走来——年轻的老崔举着工具箱为林秀兰撑伞,女人鬓角的红莓花沾着雨珠,他们的倒影在2024年的冰面上完美重叠。

林秀兰凿穿的冰窟窿里浮出个防水工具箱。高阳刚用登山绳把我吊下去时,发现1998年防汛编号锁扣上结着新鲜的血痂——正是老崔死亡当日医院的采血记录时间。

"活人可流不出零下三十度不结冰的血。"我攥着冰镐的手在发抖,工具箱里除了一套绝缘服,还有盘贴着"临终录音"标签的磁带。

养老院多媒体室播放录音时,暖气片突然迸发高压电火花。沙沙背景音里传来老崔的咳嗽:"秀兰,江底电缆绝缘层裂了...你总说跳舞时灯光忽明忽暗..."突然插入肉体烧焦的噼啪声,"要是有天你发现灯光再也不会闪了..."

林秀兰的轮椅发出刺耳摩擦声。她枯枝般的手指插进电源插座,养老院所有灯泡同时过载到300%亮度。在令人致盲的强光中,1998年的防汛警报与2024年的消防警铃共振轰鸣。

高阳刚顶着电磁干扰举起摄像机。取景框里,林秀兰的白发正在强光中蜕变成黑缎,她踏着探戈舞步旋入光晕中心,布满老年斑的手被半透明的手电工胶带缠绕。当《喀秋莎》副歌响起的刹那,整座城市的电网发出蜂群过境般的嗡鸣。

我们在强光消退后的地板上捡到两枚戒指。我的保温杯突然结出冰花,水纹在杯壁勾勒出松花江岸线地图——老崔用最后的执念标记出三处高危电缆节点。

市政抢修队挖开江畔路时,围观群众都在拍照。埋在沥青层下的绝缘胶布仍保持弹性,裹着张泛黄舞厅门票存根,背面用铅笔写着:"今晚不敢邀你跳舞,但会保证所有霓虹灯为妳常明。"

节目收官首播那天,高阳刚把剪辑好的纪录片投放在松浦大桥桥墩。当放到老崔工具箱特写时,对岸烂尾楼群突然集体亮灯,在夜幕里拼出俄文"再见"的光斑图案。

林秀兰在播放结束三分钟后离世。护士说她临终前突然清醒,把两枚戒指卡进病房吊灯开关,哼着《红莓花儿开》调亮了整层楼的照明。监控显示她最后的口型是:"下次停电记得叫我。"

现在每当我路过201凶宅,都会抬头看看新装的智能电表。上周它突然疯狂倒转,玻璃罩上结出冰晶笑脸。高阳刚说这是老爷子在抗议电子设备不好维修,他给电表箱供了包红梅烟,次日发现烟卷变成了98年版本的哈尔滨卷烟厂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