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蹲在雕花铁门边调整背包带,七月流火裹着扬州老城特有的霉味往衣领里钻。高阳刚把摄像机架在我肩头,镜头盖磕得我后脑勺生疼。
"老王,你这阳气够不够镇场子啊?"他嚼着口香糖吹出粉红泡泡,"听说房主被捅了二十七刀,肠子流出来还爬了三米呢。"
我拍开他戳向我肋骨的镜头:"死者叫林建国,五十六岁,凶器是水果刀。"铁门吱呀着自动敞开,门轴摩擦声像指甲刮过黑板,"三年前凶杀案,女儿失踪。"
高阳刚突然噤声。穿过荒草蔓生的前院时,我注意到他后颈的汗珠在月光下泛着青白。老洋房外墙爬满爬山虎,霉斑在灰白墙面上蜿蜒如血管。
推门瞬间有冷气扑在脸上。高阳刚的夜视镜头亮起红光,地板上暗褐色血迹呈放射状延伸向楼梯。我蹲下时摸到块碎玻璃,指腹沾着层黏腻的油膜。
"这他妈..."高阳刚的镜头突然剧烈晃动,光圈在墙面扫出惨白光斑。二楼传来重物拖拽声,木质楼板发出垂死般的呻吟。我摸到开关,吊灯亮起的瞬间,墙面上赫然出现五道新鲜血手印。
高阳刚突然大笑:"老王你裤裆湿没湿?"他晃着藏在背后的血包,"刚在厨房找到的番茄酱,2018年生产的。"他舔了舔手指,"甜的。"
我攥着他衣领按在墙上时,有温热的液体滴在手腕。抬头看见阁楼门缝渗出暗红色液体,顺着楼梯像蜈蚣般爬下来。高阳刚喉结滚动的声音清晰可闻:"这次...真不是我..."
地下室铁门被撞开的巨响拯救了我们的理智。穿白色睡裙的少女抱着铁皮饼干盒,赤脚站在月光里。她耳后的蜘蛛纹身在蠕动,我数到第七条腿时听见她说:"爸爸的血是铁锈味的。"
高阳刚的摄像机还在运转。当女孩展示盒子里带血的水果刀时,我看见他偷偷调整了构图,让女孩耳后的蜘蛛与墙上的血手印形成对角线。
"我每天用刀背敲水管。"女孩的指甲缝里嵌着木屑,"咚、咚、咚,这样爸爸就知道我在吃饭了。"她突然掀开刘海,额角结痂的伤口像只猩红的眼睛,"阁楼漏水,要用血补。"
我夺过高阳刚的摄像机,回放画面里女孩转身时,后颈衣领下露出半截刀口。取景框边缘,阁楼渗下的血泊正倒流回天花板。
高阳刚的喉结上下滚动三回,突然把摄像机塞给我:"测光,我去调下白平衡。"他转身时后腰别着的桃木剑露出来,剑柄上贴的哆啦A梦贴纸正在掉色。
女孩踮脚取下吊灯罩,飞蛾尸体簌簌落在我们肩上。她掏出一本泛黄日记:"爸爸说阁楼有老鼠,其实是七个工人。"蜘蛛纹身随着她手指移动变换形态,"他们在混凝土里拌朱砂时被活埋,就在你们站的位置。"
我翻开日记本,2015年3月15日的字迹被水渍晕开:「他们说掺朱砂能镇宅,可那些眼睛总在墙里转」。高阳刚突然踢到金属罐,1998年的防潮剂包装上印着施工队红章。
"要看看真正的凶器吗?"女孩从饼干盒抽出刀刃,刀柄缠着的绷带正在渗血。高阳刚突然举起相机:"姑娘看镜头!"闪光灯亮起的刹那,我看见刀身倒映着两个身影——穿校服的女孩正把刀刺进中年男人后背。
地下室突然响起敲击声。女孩歪头聆听:"爸爸催我吃药了。"她撩起睡裙下摆,小腿上密布着用刀背敲出的青紫淤痕,"这是摩尔斯电码,爸爸说报社要来人的那天..."她突然用粤语哼起童谣,曲调和阁楼滴水声完美合拍。
高阳刚突然撞开我扑向窗户:"老王!十二点方向!"月光下的爬山虎正在急速枯萎,露出墙体里嵌着的半张人脸。他连续按下快门,改装过的红外镜头里,七具呈放射状排列的骸骨在混凝土中若隐若现。
"当年施工队少算八袋水泥。"女孩把水果刀插回饼干盒,刀刃与铁盒摩擦发出牙医钻头的声响,"王叔叔要不要喝杨梅汁?用后院的血杨梅酿的。"她端出搪瓷杯时,我瞥见杯底沉淀着半片指甲。
高阳刚突然夺过杯子一饮而尽:"甜齁了!"他抹着嘴冲我挤眼,"比我家那婆娘煮的醒酒汤强。"但我看见他垂在腿侧的手正疯狂比划着报警手势——杯沿有个清晰的唇印,与失踪女儿档案照上的唇形完全吻合。
阁楼传来重物坠地声。我们冲上楼梯时,女孩的声音从背后幽幽飘来:"爸爸不喜欢闪光灯。"高阳刚的改装相机突然过热,取景框里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抓痕,像有无数手指从镜头内部往外抠。
腐朽的木门后,成捆的《扬州晚报》堆到天花板。2018年7月的头条新闻被红圈标记:「凶宅谜案告破!逆女弑父后潜逃」。发黄的报纸上,年轻女记者照片里的眼睛突然流出沥青状液体,滴在高阳刚的球鞋上滋滋冒烟。
"这是爸爸给我剪的简报。"女孩不知何时出现在报堆顶端,睡裙下摆露出森白骨踝,"他说等我长大就当记者。"她抛下本带锁日记,内页夹着张合影——穿格子衬衫的男人搂着戴记者证的女孩,背后是这栋洋房崭新的红砖墙。
高阳刚突然指着照片惊叫:"这他妈不是..."他手机屏保上的结婚照里,穿婚纱的姑娘耳后也有只蜘蛛纹身。我翻开他总别在后腰的记者证,发证日期写着2018年7月15日——正是凶案发生当天。
高阳刚的记者证在我掌心发烫,证件照里的他穿格子衬衫,背后老洋房的红砖墙鲜艳得刺眼。阁楼忽然卷起穿堂风,2018年的旧报纸雪片般纷飞,每一张头条照片都在褪色成女孩的容颜。
"你给林晓芸拍过毕业照。"我把记者证甩在他胸口,金属徽章在月光下泛起尸斑似的绿锈,"三年前7月15日,你本该来这栋房子做专访。"
女孩赤脚碾过满地报纸,睡裙掠过的地方浮现焦黑脚印。她耳后的蜘蛛纹身此刻清晰可辨——八条腿的畸形生物正在啃食记者证上的钢印。
"爸爸说记者都是秃鹫。"她突然用粤语尖笑,骨节摩擦声混着扬州小调,"但高叔叔不一样,他给我带了杨梅酥..."泪水冲开她脸颊的积灰,露出皮下青紫色的尸斑。
高阳刚突然扯开衬衫,心口位置纹着同样的八脚蜘蛛。改装相机迸出电火花,取景框里2018年的影像开始覆盖现实:穿校服的林晓芸举着刀步步后退,满脸是血的中年男人正抓着她装有蜘蛛纹身照片的档案袋。
"我当时在拍拆迁报道..."高阳刚的桃木剑刺入地板,剑柄喷涌出朱砂混着杨梅汁的液体,"听见呼救冲进来,只来得及抢下这叠照片。"他掀开衬衫下摆,二十七道刀疤在腹部虬结成扬州地图的形状。
女孩的饼干盒突然炸开,染血的水果刀悬浮在空中。刀柄绷带层层剥落,露出刻着的电话号码——高阳刚颤抖着按下免提,三年前的语音信箱自动播放:「晓芸,照片底片我藏在地下室第三块砖...」
地下室传来砖石崩裂声。我摸到防水层里的胶卷盒,2018年7月15日的影像在掌心显影:暴雨夜,高阳刚抱着浑身是血的少女撞开铁门,二十八道刀伤在他后背绽放成蛛网。而真正的林建国握着刀,正在撕碎女儿被校园霸凌的验伤报告。
"爸爸捅了自己二十七刀。"林晓芸的骨节开始散落,每块坠地的骨头都敲出水管般的咚响,"他说只要我活着,就能等到照片说话那天。"
高阳刚突然把改装相机塞进女孩胸腔,电子屏在肋骨间亮起蓝光。无数张照片从她眼眶喷涌而出:蜘蛛纹身其实是高阳刚用镜头盖帮她挡刀留下的淤伤,阁楼血泊倒流是因他背着濒死的少女跌倒在楼梯间。
当最后一张照片落地时,老洋房开始坍缩成底片模样。林晓芸的白骨指着我背包里的录音笔,1998年的施工队遗言与2018年的呼救声在磁带上重叠:「掺朱砂是为封住前任房主的杀人回忆」「快逃!林建国要把女儿做成镇宅的活祭!」
高阳刚点燃所有旧报纸,火光中七个混凝土工人从墙里走出。他们用朱砂在焦土上画出相机镜头状的阵图,林晓芸的骸骨在光圈中央拼合成少女模样。当我的专栏稿费收据飘进火堆时,她耳后的蜘蛛纹身终于变成展翅的凤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