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被高阳刚的相机闪光灯晃醒的。这个自称纪实摄影师的家伙正跪在304室布满裂纹的瓷砖地上，镜头对准墙角那滩可疑的污渍，快门声在空荡的房间里炸出金属回响。
"你他妈能不能别像个变态杀人狂似的？"我揉着被霉味刺痛的鼻子，手电筒光束扫过天花板上蛛网状的裂缝，"这地方两年前死过人，尊重下亡灵行吗？"
高阳刚掀起防尘面罩，露出被汗水浸湿的下巴："兄，你见过哪个亡灵需要呼吸防霉口罩？"他举起单反给我看显示屏，"瞧瞧这个，刚在暗房洗出来的。"
照片里是昨天他拍摄的衣柜镜面，此刻却浮现出半张少女的脸。苍白的额头抵着玻璃，睫毛上挂着细密水珠，像是刚从暴雨中归来。我的后颈突然泛起刺痒，仿佛有人贴着皮肤呵气。
"三点零七分。"我盯着手机屏幕上的23:45，喉结滑动时尝到铁锈味，"死亡时间。她跳下去的时候，电子钟刚好卡在这个数字。"
我们是被"深网怪谈"网站雇来探秘的。福田区这栋八层灰楼像块发霉的蛋糕胚，304室的阳台正对着隔壁握手楼的空调外机。两年前的台风天，抑郁症女孩从顶楼坠落，身体在西台外机上撞出连续闷响，最后嵌进三楼雨棚的钢架里。
高阳刚突然拽住我胳膊："冰箱在动。"
老式容声冰箱发出哮喘病人般的嗡鸣，门缝里渗出暗红液体。我握住不锈钢把手时，听见少女的笑声混着冰块的咔嗒声。冷藏室里摆着个发霉的草莓蛋糕，奶油塌陷成沼泽，插着根燃尽的数字蜡烛。
"祭日。"我手指抚过蛋糕盒上的便利贴，水渍晕开的字迹写着"妈妈生日快乐"，"她自杀当天是母亲忌日。"
头顶日光灯开始抽搐，墙面渗出细密水珠。高阳刚的镜头突然蒙上白雾，取景框里出现一双悬空的赤脚，脚踝处缠着青紫瘀痕。我抄起蛋糕冲向阳台，听见身后传来衣料摩擦声——像是有人踮着脚在瓷砖上拖行。
"要超度就赶紧的！"高阳刚把改装过的GoPro绑在消防栓上，"这玩意儿能拍到灵体热成像，首播间己经有三万观众了！"
夜风卷着咸腥的雨水灌进来。我扒着栏杆往下看，二十三米下的地面正在扭曲成漩涡。蛋糕霉斑突然开始渗血，草莓化作颗颗眼球在奶油里沉浮。手机自动跳转到相册，去年今日的云端备份里，跳出一段被删除的监控视频——
穿白裙的少女抱着蛋糕站在天台边缘，狂风撕扯着她濡湿的刘海。她对着虚空说了句什么，突然绽开笑容，张开双臂向后仰倒。那个口型分明在说："妈妈，蛋糕不甜了。"
整栋楼响起指甲刮擦金属的锐响。高阳刚突然举起相机对准我身后："兄，你背上......"
转头瞬间，镜面柜门映出我后背趴着的透明人影。少女湿漉漉的长发垂在我肩头，右手食指正蘸着蛋糕上的血霉，在我衬衫背后画符。她凑近我耳畔呢喃时，呼出的寒气冻僵了我的泪腺。
"帮我......尝尝......"
我抓起发霉的草莓塞进嘴里，腐败的甜腥在齿间爆开。少女突然发出幼猫般的呜咽，灵体像接触不良的投影般闪烁。高阳刚的相机捕捉到诡异画面——我的影子正在分离成两个重叠的人形。
"她想要的是祭品！"我吐出血红的草莓渣，"把蜡烛点起来！"
高阳刚点燃应急灯充当烛光。我举着蛋糕唱生日歌时，少女的灵体蜷缩在冰箱顶部，用长指甲在天花板上刻字。那些歪扭的划痕渐渐组成算式：绝望值+0.3（电梯故障被困47分钟）、绝望值-0.1（便利店关东煮最后一串）、绝望值+0.5（心理医生说"你看起来很正常"）......
当第一缕晨光切开雨云时，少女的灵体开始消散成星屑。她最后指了指阳台栏杆，那里刻着一行小字：今日绝望值+1.0（发现蛋糕过期了）。高阳刚拍下这个画面时，我的衬衫后背突然浮现出血字回执：
"谢谢，这次是甜的。"
楼下传来早班公交的报站声。我们收拾器材时，发现原本发霉的蛋糕变成了新鲜成品，草莓上的水珠映着深圳湾泛起的鱼肚白。
凌晨西点十七分，我在便利店热咖喱鱼蛋时发现手背浮现出淡青色指痕。高阳刚把首播回放慢速到0.25倍，画面里消散的星屑中有片指甲盖大小的碎纸，被我的呼吸卷进了衣领。
"观众说这是往生咒残页。"他舔掉塑料勺上的辣油，把截图放大到像素颗粒爆裂，"但深圳殡仪馆去年就全面电子化祭文了。"
我摸出那片泛黄的纸，便利店荧光灯下显出暗纹——是福田区人民医院的处方笺。被血渍晕开的日期停驻在两年前的今天，药名被撕去大半，只剩"帕罗西汀"和"切勿与葡萄柚同食"的警示。
高阳刚的GoPro突然自动开机，首播间标题变成血红大字：?寻找小夏的第七颗草莓?。弹幕疯狂刷过相同信息："床底铁盒密码0713"。
我们冲回白鸽楼时，304室的门把手上挂着水珠。床垫被掀成45度角，露出锈迹斑斑的保险箱。输入母亲忌日数字的瞬间，箱体传出八音盒变调的《生日快乐》。
"是牙齿。"高阳刚用镊子夹起七颗乳白椭球，每颗表面都用红笔写着日期，"从2018到2020，每年生日拔一颗磨牙。"
我在最底层的病历本里摸到硬物。嵌在封皮夹层的U盘存着36段录音，少女的声线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沙哑："3月22日，医生说血清素浓度像过山车...5月7日，便利店小哥多给了包跳跳糖...12月31日，把最后两颗帕罗西汀泡进奶茶......"
天花板传来指甲抓挠声。我们抬头时，通风口滤网突然坠落，涌出大量风干的玫瑰花瓣。高阳刚的镜头捕捉到花瓣上的齿痕，每道凹陷都蓄着黑红污渍。
"她吞过这些花。"我捻碎的花瓣里滚出半片抗抑郁药，"用玫瑰刺在手臂刻日历......"
整栋楼突然震动，304室所有镜面浮现出相同的血色倒计时：03:07。衣柜深处传来保鲜膜撕裂声，我们掀开冬季校服，发现内衬缝着张深圳湾公园门票，检票日期是坠楼前六小时。
暴雨再次倾泻时，我们在地铁口找到了当年卖门票的老伯。他抖着槟榔染红的牙齿说："那女仔买了双人票，在鲸鱼雕塑前等到末班车进站。"
监控录像显示林小夏最后握着一盒草莓，在21:03分走向海滨栈道。高阳刚突然指着她帆布鞋上的荧光涂料："是密室逃脱用的紫外线显影颜料！"
我们在她等过的长椅夹缝找到支断水钢笔。灌入墨水的瞬间，笔杆投射出荧光路线图，终点是华侨城某栋别墅的地下酒窖。防潮箱里堆满贴着"血清素增强剂"的葡萄柚罐头，保质期标签下印着某心理咨询中心的logo。
"首播间观众人肉出来了！"高阳刚把平板怼到我面前，"给林小夏开药的主任医师，上月刚买下这栋别墅......"
地下二层突然响起八音盒旋律。我们踹开暗门时，整面墙的玻璃罐里泡着人类大脑切片，每个标本瓶都贴着抑郁症患者病历号。手术台上散落着磨牙工具，电脑屏幕闪烁着实时监控画面——白鸽楼304室的衣柜正在渗出新鲜血珠。
"新型抗抑郁药人体实验。"我翻着实验记录，喉咙被愤怒灼痛，"把患者变成活体监测器......"
警报声骤然炸响。我们抱着证据往外冲时，整栋别墅开始坍缩般震动。高阳刚的镜头记录下最后画面：林小夏的灵体从葡萄柚罐头里升腾而起，将医生的奔驰车揉成废铁，七颗牙齿在烈焰中熔成星环。
回到白鸽楼时天己大亮。304室的霉味变成了葡萄柚清香，所有镜面倒影里的少女都在微笑。我把处方笺折成纸船放进排水管，高阳刚在首播结束前说了句：
"兄，你牙缝里有片玫瑰花瓣在发光。"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