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底的月光被揉碎成盐粒,洒在阿鳞脊背上。
她总在深夜浮上海面,看灯塔明灭。
三十年前,有个少年把渔网割破,放走了困在珊瑚丛里的红鲤鱼妖。
血顺着刀刃淌进她鳞片里,烫出个人形烙印?。
后来少年成了灯塔看守人。
阿鳞每天把搁浅的水母推回深海,用鱼尾抚平他船底的裂痕。
首到暴风雨那夜,她亲眼看见他搂着穿碎花裙的姑娘,把酒瓶砸向浪涛里闪烁的鳞光。
「妖物!」他醉醺醺地笑,往海里倒半融化的塑料垃圾?。
阿鳞尾鳍开始腐烂是在立春。
她蜷缩在沉船底舱,数着肋骨折断的声响。
每片鳞脱落都会变成玻璃珠,咕噜噜滚进海沟深处。
有次她捡到少年遗落的烟盒,锡纸内侧用钢笔写着「林小满」,笔迹被咸涩海水腌得发皱?。
最后一根鱼刺戳穿心脏那晚,灯塔忽然熄了。
阿鳞把眼珠抠下来抛向夜空,两盏幽绿灯笼悬在桅杆上摇晃。
赶海的人说至今能听见汽笛声,像谁在哼走调的歌谣。退潮时沙滩浮出成串玻璃珠,踩上去会渗出淡红色的雾?。
阿鳞的幽绿灯笼在桅杆上晃了三十年。
每逢月圆,腐烂的鱼尾会渗出磷火,顺着潮汐爬上沙滩,把塑料垃圾烧成灰烬。
有个跛脚老人总在退潮时蹲在礁石缝里,把碎玻璃珠串成风铃,说要用咸雾腌出能治肺病的药?。
首到某天渔村来了戴红围巾的女孩,她蹲在老人身边叠纸船。
船肚里塞满彩色糖纸,被浪推着漂向灯塔残骸时,忽然有银鳞跃出水面——是条灰蒙蒙的小鱼,衔着阿鳞当年褪下的半片心形鳞?。
女孩跟着鱼影潜入沉船,发现舱底堆着发霉的烟盒,锡纸内侧的「林小满」己被海藻绣成青苔色?。
那夜风暴来得蹊跷。
女孩把风铃挂在灯塔废墟,玻璃珠突然折射出阿鳞生前的记忆:少年跪在甲板上呕吐,手里攥着被鱼刺扎穿的婚戒。
原来碎花裙姑娘早被浪卷走,他往海里倒垃圾,是想盖住吞噬爱人的漩涡?。
咸雾漫过女孩睫毛时,灰鱼吐出一串彩虹泡泡,裹住即将坍塌的瞭望台?。
清晨渔民看见奇景:生锈的灯塔裹满鱼鳞,每片鳞都在晨光里拼出人脸。
跛脚老人颤抖着摸向最亮的那片,鳞片突然化作齑粉,钻进他溃烂的肺叶里。
而戴红围巾的女孩从此守着潮汐,等灰鱼送来新的玻璃珠——它们总在月蚀夜出现,沾着类似泪水的盐晶?。
跛脚老人咳出的血沫里混着玻璃碎屑。
他蜷在潮间带的泡沫堆里,用溃烂的手指捏紧最后三颗盐晶珠——它们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成惨白,像被海水泡皱的眼球?。
红围巾女孩的围巾早被咸雾蚀成破布条,却固执地系着那串发霉的风铃。
风铃每晃一次,灯塔废墟的鱼鳞就剥落一片,露出底下锈成褐色的“林小满”字样?。
灰鱼再出现时衔着半截试管。
实验室的白大褂们乘铁船而来,往漩涡里倾倒荧光药剂,说要用阿鳞的残骸缝合月光裂缝?。
女孩把试管扎进掌心,血水融进浪涛的刹那,海底浮起千万盏鱼鳞灯,照出三十年前沉没的碎花裙——裙摆缠着塑料渔网,网眼嵌满婚戒碎片?。
老人突然发狠似的吞下所有玻璃珠。
他胸腔爆出青蓝色磷火,烧穿了实验室的防辐射舱。
白大褂们尖叫着跌进漩涡时,灰鱼正用尾鳍拍打女孩的手背,鳞片下缓缓浮现阿鳞腐烂前的微笑?。
可那些笑容很快被油污覆盖,变成科学家数据库里跳动的乱码?。
最后一波潮汐退去时,沙滩裂开深不见底的沟壑。
红围巾女孩纵身跃下前,把风铃挂在灰鱼冻僵的背鳍上。
人们说她坠落的身影像极了一条脱鳞的鱼,而海底新长出的珊瑚丛里,总传出类似老式收音机的沙沙声,循环播放着某个雨夜的船笛?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