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丘山飘着灰烬的清晨,白芷蹲在英水河畔擦洗刀刃。
月光像碎银子一样洒在青丘山的石阶上,却照不亮她尾巴上烧焦的绒毛。
十五岁那年,她在溪边捡到浑身是血的捉妖师时,月光也像今夜这般清冷?。
「你的眼睛像晒干的枣核。」
那夜她将人拖回山洞,用尾巴卷来止血的草药。
男人腰间的铜铃铛沾着黑血,晃起来却发出清越的声响。
他说自己叫沈砚,是人族派来刺探青丘山的斥候,可说起昆仑山的雪,瞳孔里总飘着融化的冰?。
涂山辛总在月圆夜叼着野兔来找她。
赤红的狐狸爪子按着铃铛冷笑:「人族连自己的影子都容不下。」
可白芷总记得沈砚教她用银针挑破野栗子的壳,剥出的果肉裹着蜜糖,能甜得尾巴尖都打颤?。
战争来得比暴雨更急。
当人族修士的火焰符咒点燃英水河,白芷看见涂山辛的九条尾巴在火海里燃烧成赤色流星。
沈砚的铜铃铛滚落焦土时还在叮当作响,她捡起来才发现内侧刻着「镇妖司叁柒贰」的编号,像烙在狐狸皮上的咒印?。
「你说谎。」
白芷用爪子剖开修士喉咙时,血珠在月光下像红宝石一样滚动。
沈砚的剑插在她第三根肋骨下方三寸,正是当年他教她辨别狐族要害的位置。
原来人族早就知道,青丘山的狐狸最怕被刺穿锁骨下的灵脉?。
三十年后,白芷蹲在焦黑的槐树下数蚂蚁。
当年被三昧真火烧穿的狐狸洞,如今爬满紫藤萝的根须。
小狐狸们总爱缠着她讲战争故事,却不知她尾巴底下压着块生锈的铜铃铛,每逢雨夜就渗出暗红的铁锈?。
「姑姑,你的尾巴为什么缺了一角?」
稚嫩爪子戳着她烧伤的疤痕。
白芷望着远处飘来桃符碎屑的山道,想起涂山辛被斩断的第三条尾巴曾卷着杏花糕喂她。
「有些伤口,是开在骨头里的花。」
她把铃铛埋在开满野菊花的坟堆下,泥土里混着未烧尽的符纸灰烬?。
晨雾漫过青丘山断裂的界碑时,白芷嗅到风里残留的血腥气。
人族的新任镇妖使正在山脚集结,她舔了舔爪子上的旧伤,九条尾巴在朝阳下拖出细长的阴影,像插满箭矢的战旗?。
新任镇妖使的玄铁箭镞钉入槐树时,白芷正用尾巴卷着陶罐收集晨露。
箭尾缀着的杏黄符纸簌簌燃烧,像极了当年涂山辛被斩断的第三条尾巴尖上的火星?。
山脚下传来伐木声,人族修士用雷击木重铸的结界正在蚕食英水河,河水倒灌进狐族埋骨洞,冲出了半截刻着「叁柒贰」的铜铃铛?。
白芷在腐烂的松针堆里刨出沈砚的剑鞘。
鞘内藏着褪色的婚书,朱砂写的「白芷」二字洇着暗褐血痕。
原来那夜他剑锋偏转的三寸,不是失手,是故意将致命伤留在自己心口?。
小狐狸们偷喝了英水河的浊流,尾巴尖泛起诅咒的黑斑。
白芷把铜铃铛熔成九枚骨钉,挨个钉进他们的灵台穴。
「疼吗?」
最小的狐狸咬着她的尾巴哭,她却想起沈砚教她治箭伤时,总用薄荷叶盖住血腥味?。
当人族修士的引雷幡插满青丘山巅,白芷终于挖出埋藏三十年的剑匣。
涂山辛的第九条尾巴缠在匣上,化作灰烬前卷走了她眼角的冰霜。
剑出鞘时天地寂静,英水河倒悬成血色瀑布,每一滴水珠都映着当年焚城之夜的火光?。
断角的灌灌鸟衔来最后一片桃花时,白芷的尾巴己经烧得只剩骨架。
新任镇妖使的喉骨在她爪下碎裂,发出的却是沈砚教她唱过的采薇调。
她忽然明白为何那夜剑锋刺入时,捉妖师的眼泪会烫伤她锁骨——原来镇妖司的编号不是刻在铜铃,是烙在叛徒魂灵上的枷锁?。
朝阳刺破云层时,幸存的狐狸崽子们看见白芷化作青烟消散。
她烧伤的尾巴骨插在界碑裂隙里,开出一簇簇雪白野菊,花瓣上滚动着带铁锈味的露水,像极了某人临终前咳出的血沫?。
新任镇妖使的尸首挂在界碑上第三天,白芷烧焦的尾骨突然渗出琥珀色的汁液。
正在啃食腐肉的秃鹫发出婴啼般的惨叫,羽毛里钻出青丘山特有的萤火虫,翅膀上带着未愈合的箭伤疤?。
小狐狸们围着她打转时,发现埋在野菊花下的铜铃铛正在发芽,根系缠着半块褪色的婚书,像缠绕着腐肉的藤蔓?。
山脚下的雷击木结界开始反噬修士。
有人看见镇妖司的马车在月圆夜驶入埋骨洞,车厢里滚落的头颅戴着沈砚年轻时戴过的青铜面具。
面具内侧的符咒是用狐血写的,正是当年白芷教他辨认的止血咒纹?。
第七任镇妖使死在白芷消散后的第九个雨季。
他的心脏被掏出来时还在跳动,掌纹里嵌着三十年前烧焦的狐狸毛。
青丘山断裂的界碑突然渗出英水河的血浆,冲出了沈砚那把生锈的剑——剑柄缠着的红绸褪成惨白,正是白芷被三昧真火烧毁的那截尾巴尖?。
最年长的狐狸崽子在满月夜化形。
他眉心的朱砂痣其实是铜铃铛熔成的骨钉,每当山风掠过青丘断崖,就能听见沈砚教白芷唱的那首采薇调。
调子里混着剑刃刮擦锁骨的声响,像月光在撕咬未结痂的旧伤?。
人族撤离那日,青丘山下了场黑雪。
雪花落在修士尸体上会变成萤火虫,落在狐族坟头则凝成带倒刺的冰棱。
有个瞎眼婆婆在山脚卖杏花糕,竹篮里垫着的符纸印着镇妖司的暗纹,蒸腾的热气里浮着沈砚当年偏转三寸的剑影?。
白芷最后那截尾骨突然在春分日开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