馄饨摊的铜钱总在子夜沉入碗底。
老白说这叫龟甲占,百年才磨出三枚通灵的古钱。
他煮馄饨时龟壳在围裙下若隐若现,皱纹像水波漾开:“小满,替我守着炉火,我去江边等个人。”
我往灶膛塞柴的手顿住。
十五年过去,我仍记得1997年雨季,这个自称白圭的老头蹲在青石板上,背影像块长了青苔的礁石。
他说槐树下的酒坛子埋着前清状元写的诗,说石桥第三块砖能听见前朝歌女的琵琶,说他认识我太奶奶出嫁时的银簪子。
首到台风过境的夜晚,江水漫过堤岸。
老白攥着三枚铜钱冲进雨幕,我追到石桥才看见骇人景象——他西肢缩进龟壳,在浪尖沉浮如巨舟。
铜钱在掌心烫出焦痕时,我忽然想起太奶奶临终前攥着褪色的银簪,说当年救过搁浅的巨龟。
“你本不必熬这百年。”
我站在江堤,看老白把铜钱抛向夜空。
月光穿过钱眼,照见江水深处青丝成雪的女子。
她腕间银铃响得像诀别那天的雨。
老白在黎明前化作沙洲。
灶上砂锅还煨着火腿蹄髈汤,案板刻着歪扭字迹:此去蓬山无多路,青鸟殷勤为探看。
铜钱躺在汤碗底,映着1997年他在槐树下初见我的模样——那时他刚送走穿月白衫的姑娘,说要等人间再下满一百场特大暴雨。
雨落在青石板上时,百年老龟正蜷在馄饨摊的煤炉边打盹。
油纸伞下穿旗袍的女子走过,他忽然伸长脖子嗅了嗅空气:“小满,把檐下的风铃换成铜钱串。”?
我踮脚取下生锈的铃铛。
二十年前龟妖救下溺水女孩的场景,仍像潮湿的苔藓黏在记忆里——那时他龟壳上嵌着三枚宋代铜钱,在洪水中漂成一座浮岛,新娘子的大红嫁衣缠在芦苇荡,像团烧不尽的火。?
“今夜子时封江。”
老龟往汤锅里撒了把葱花。
铜钱在沸水里沉浮,显出支离破碎的画面:穿运动服的少年正在跨江大桥上狂奔,身后跟着群举摄像机的黑影。?
我认出那是马拉松冠军阿澈。
三年前他在暴雨中失踪,归来时脚踝多了圈鳞片状胎记。
此刻他鞋底甩出的水珠在半空凝成冰晶,桥面结出蜿蜒的霜花。?
老龟突然剧烈咳嗽,龟壳裂缝里渗出蓝荧荧的血。
1997年他耗百年修为救下的新娘,此刻正在江心漩涡里翻涌白发——原来阿澈是她用二十年阳寿换来的转世。?
“该还债了。”
龟妖扯断颈间铜钱链。
江面顿时升起七盏河灯,照着阿澈踏浪而行的身影。
追赶者踩碎薄冰坠入江水时,我看见老龟化作青烟钻进少年胎记,
鳞片剥落处露出森森白骨。?
黎明前的馄饨摊空余砂锅沸腾。
铜钱沉在碗底,映出1997年洪水退去后的画面:新娘跪在龟壳上割断长发,红线系着银铃没入江心:“请护佑我儿二十载。”?
雨浸透石板路的清晨,老白留下的铜钱在汤碗里凝出薄霜。
我捻起第三枚钱币时,檐角风铃突然碎成齑粉——阿澈正赤脚站在槐树下,脚踝鳞片胎记渗出靛蓝血珠,每滴落一粒便开出朵曼陀罗?。
"二十年前你奶奶用银簪刺破我眉心。"
少年嗓音混着江水轰鸣,指尖蔓出青苔缠住石桥栏。
1997年洪水退去时的画面在苔藓间闪回:新娘将襁褓婴儿托在龟壳上,自己化作镇水银锚沉入漩涡?。
江心忽然浮起七盏河灯,灯芯竟是老白龟壳碎片。
阿澈踏着灯影走向江心,每步都绽开冰裂纹。我摸到围裙暗袋里的银簪——太奶奶临终塞给我的物件,此刻正与江水共鸣震颤?。
"他要唤醒沉江的新娘。"
穿月白衫的姑娘不知何时出现,腕间银铃响得像催命符。
她发梢挂着1997年的水藻,指甲缝嵌着河沙:"白圭用百年道行困住我,却不知执念才是最狠的锁妖阵?。"
铜钱突然烫穿掌心,映出骇人真相:所谓转世不过是龟妖的执念幻象,阿澈实为江心神灵借胎记重生的容器。
老白煨了二十年的火腿汤,原是用自身精血喂养镇压邪祟的祭品?。
槐树轰然倒塌时,我攥着银簪扎进阿澈后颈。
胎记鳞片崩裂处涌出万千萤火,裹着老白残魂凝成新龟壳。
江心升起青铜樽,盛着1997年那场未喝完的交杯酒?。
江心青铜樽在梅雨中浮沉的第七日,我踩着老白留下的龟壳纹路摸到槐树根。
铜钱在掌心烫出梅花烙,树洞深处传来银铃响——正是太奶奶别在嫁衣上的那串,此刻却缠着簇新红线,拴住具布满冰裂纹的檀木人偶?。
"你奶奶用二十年阳寿换我镇守江心。"
人偶突然睁开琉璃目,额间银簪刺痕渗出水珠,"她算准百年后铜钱通灵,要借你之手斩断轮回。"阿澈的鳞片胎记在雨幕中暴长,蔓成遮天藤网罩住石桥?。
穿月白衫的姑娘从河灯跃出,发间水藻滴落1997年的泥沙:"白圭骗你熬煮百年火腿汤,实为用烟火气养着镇邪祭品。"
她腕间银铃炸成碎玉,露出内里嵌着的龟甲残片——正是老白消失那夜,江涛卷走的背甲?。
铜钱映出双重幻象:暴雨夜新娘将婴孩托给龟妖,簪尖蘸血在龟壳刻咒;梅雨季少年跪在江心,将百年修为灌入青铜樽。
真假记忆如藤缠树,首到我在檀木人偶后颈摸到太奶奶的梅花烙?。
"该醒了。"
我捏碎铜钱,任残片割破指尖。
血珠坠入江心那瞬,老白驮着青铜樽浮出水面,背甲上咒文化作萤火。
阿澈鳞片剥落处涌出万千银鱼,衔着二十年前的喜帕结成新嫁衣?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