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茶馆的竹帘被夜风掀起时,总有人看见柜台后坐着个穿灰布衫的老头。
他擦铜壶的手势像在抚摸情人脊背,茶客们起哄让他讲段子,他便摸出三枚磨得发亮的铜钱往桌上一抛:「今儿讲个白猿讨债的故事」?。
铜钱在油灯下转出残影,老头说那白猿原是终南山修行的灵物,某日被猎户用浸过雄黄的梨膏糖诱进陷阱。
白猿的银毛被剥下来做成大氅,猎户拿它换了个九品小官。
后来猎户全家溺死在赴任的江船上,捞尸人瞧见船头蹲着个没皮的影子,手里攥着半块融化的梨膏糖?。
穿校服的女孩每周五准时来听故事,书包上挂的琉璃猴子叮咚作响。
有回她突然问:「那白猿既然能报仇,干嘛不首接掀翻船呢?」
老头擦壶的棉布顿在半空,檐角铜铃无风自动,惊起满墙爬山虎簌簌发抖?。
冬至那晚女孩没出现。
老头攥着三枚铜钱追到拆迁楼,看见水泥裂缝里渗着发黑的血。
穿灰布衫的身影第一次佝偻成猿猴模样,利爪撕开时空裂缝时,1998年的月光泼了满地——穿碎花裙的小女孩正在巷口买梨膏糖,背后黑影举起浸过雄黄的麻绳?。
白毛染血的妖怪蹲在空调外机上啃桃子,脚边蜷着昏迷的女孩。
它把桃核塞进女孩掌心:「当年那个买糖丫头,如今该和你一般大了。」
楼下警笛轰鸣,妖怪突然笑得露出尖牙:「他们说建国后不许成精,却准人披着官袍喝脑髓。」
钢筋水泥轰然坍塌的瞬间,有人看见银毛白猿化作青烟,掌心飘落的桃核抽出嫩芽,缠住坠落的半块梨膏糖?。
茶馆柜台从此摆着个粗陶罐,泡开的野茶里沉着琉璃碎片。
偶尔有醉汉说看见穿灰布衫的老头在废墟里翻找什么,走近却只剩半块风干的梨膏糖,甜味里混着铁锈般的腥?。
白猿化作的青烟在废墟上空盘桓三日,最终凝成铜铃挂在老茶馆残存的飞檐上。
穿校服的女孩在医院醒来时,发现掌心嵌着半片桃核,夜里总听见有人用指甲轻叩病房玻璃:「猎户的曾孙明年要当区长了」?。
十年后的梅雨季,留法归来的民俗学教授推开茶馆新址木门。
她脖间银链拴着发黑的梨膏糖,研究笔记里夹着泛黄剪报——1998年失踪案现场照片中,水泥地上赫然印着三趾猿爪?。
穿灰布衫的侍应生端来盖碗茶,茶汤里浮着琉璃碎屑拼成的猴脸:「姑娘可知,当年那白猿剥皮时流的不是血?」
教授掀开茶盖的手顿了顿,檐角铜铃突然震落爬山虎叶片,露出后面新刷的“危房待拆”红字?。
拆迁队电钻轰鸣的清晨,教授在茶馆地下室挖出半截裹着官袍的骸骨。
骸骨心口插着锈蚀铜钱,骨缝里滋生的银色菌丝正缓慢吞噬钢筋混凝土。
手机推送跳出头条新闻:某官员视察旧城改造时突发癔症,当众撕扯皮肤高喊“还你糖人”?。
暴雨倾盆的午夜,白猿铜铃在狂风中碎成齑粉。
次日环卫工在瓦砾堆发现个扎羊角辫的塑料娃娃,肚里塞着发霉的雄黄糖纸,糖纸背面用血画着完整的《百猿渡劫图》?。
白猿铜铃碎成齑粉的第七天,建筑工人在废墟里刨出尊缠满爬山虎的青铜猴像。
猴爪托着的陶罐盛满凝固糖浆,阳光折射出1998年巷口的碎花裙剪影——穿校服的女孩正把梨膏糖塞进水泥裂缝,渗血的手指在钢筋上刻出三趾爪痕?。
民俗研究所的年轻人偷走陶罐当文创样品,深夜总听见办公室打印机自动吐出带雄黄味的糖纸。
监控录像显示泛黄纸页上渐次浮现银白菌丝,拼成《百猿渡劫图》缺失的最后一章:无皮白猿跪坐月光里,掌心捧着的赫然是猎户曾孙跳江的新闻截图?。
梅雨季最闷热的午夜,老茶馆遗址突然涌出清泉。
拆迁队老板蹲在泉眼旁抽烟,火星坠落瞬间,泉水里浮起灰布衫残片裹着的铜钱。
他鬼使神差将铜钱塞进公文包,次日签字的旧城改造协议突然洇出血渍,墨迹扭成「官袍换糖纸,该还债了」的狂草?。
穿碎花裙的幽灵开始出现在新落成的商业广场。
奶茶店小妹看见她踮脚往自动售货机投币,掉落的梨膏糖包装印着市政规划图;保洁阿姨擦玻璃时撞见水泥柱里封着半张少女侧脸,睫毛上凝着二十年前的夜露?。
白猿最后一次显形是在跨江大桥合龙仪式。
当猎户家族第六代长孙剪断红绸时,钢索骤然崩裂成漫天银丝,缠住官员脖颈的竟是浸过雄黄的糖浆。
晚新闻镜头扫过狼藉现场,有个穿灰布衫的背影弯腰拾起陶罐碎片,罐底琉璃猴子的眼睛在暴雨中亮如1998年的星?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