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长安叼着半截云烟蹲在茶馆门槛上。
穿碎花裙的姑娘踩着青石板路过,他眯起眼吐个烟圈:"程小雨,你裙子沾着槐花香。"?
柜台后擦茶杯的胖婶甩来抹布:"李老板天天撩闲,不如把二楼漏雨的瓦片修修。"
他接住抹布叠成方胜,顺手插支野菊在上头:"瓦片要等月光晒软了才服帖,跟姑娘的脾气似的。"?
雾气突然凝成霜花。
穿中山装的老头踉跄撞进门框,脖颈三道抓痕泛着青紫:"锦江底下...有东西..."
话音未落就栽倒在地,袖口滑出半片龙纹玉珏。李长安掐灭烟头,指甲缝渗出朱砂色的光。?
"这是第七个。"
程小雨掀开老头衣领,指腹抹过抓痕凑到鼻尖,"不是水猴子,倒像《青城志》里提过的河伯娶亲。"
她转身时马尾扫过李长安下巴,带着中药铺子里的三七苦香。?
李长安从柜台暗格抽出鎏金罗盘,十二地支正在疯狂打转:"当年我妹妹就是被水卷走的。"
他说得轻飘飘的,罗盘却咔嚓裂开道缝。
程小雨往裂缝塞进颗薄荷糖:"现在有我呢。"
糖纸折射的光斑跳在她睫毛上,像夏夜流萤。?
子时的锦江翻涌墨色,程小雨往水里撒着掺了雄黄的糯米糕。
波纹突然旋成漩涡,浮起十八顶红轿子,轿帘缝里伸出青灰色手臂。
李长安甩出浸过黑狗血的渔网,网绳却根根崩断。?
"接着!"程小雨抛来缠着红线的铜铃铛。
当啷一声,江面浮出丈许长的黑影,鳞片刮过桥墩火星西溅。
李长安踩着桥栏跃起,朱砂符咒贴住怪物额心的瞬间,看清那竟是具腐烂的龙王像。?
铜铃在程小雨手中炸成碎片,她突然哼起川剧腔调:"正月十八,黄道吉日..."怪物应声僵首,李长安趁机将桃木楔钉进它的第七节脊椎。
江水轰然分开,露出沉在河床的鎏金神龛,里面蜷着七具穿嫁衣的白骨。?
晨光染红茶馆招牌时,程小雨正往李长安手背涂紫药水:"昨夜那招叫惊梦吟,我外婆教的。"
她手腕铃铛印在晨光里,李长安突然想起妹妹落水时,岸边也有串这样的银铃声。?
胖婶拎着新买的铜铃铛往檐角挂,嘴里嘟囔:"成都的妖怪比游客还多。"?
李长安把泡着枸杞的保温杯搁在罗盘上。
程小雨掀开茶馆竹帘,马尾辫沾着清明时节的雨丝:"河伯娶亲要童子压轿,锦江底的七具白骨都是丙寅年生的男孩。"
她指尖推来张泛黄报纸,1986年的社会新闻版块用红笔圈着《女童戏水失踪案》?。
胖婶拎着铜壶往八仙桌续水,水柱突然在半空凝成冰棱。
穿黛色旗袍的女人倚着门框,裙摆金线绣的锦鲤在阴天里泛着磷光:"李老板拿了我家龙王的聘礼,倒做起拆红线的勾当。"
她腕间玉镯磕在门环上,整条街的玻璃窗应声炸裂?。
李长安用裂了缝的罗盘接住飞溅的玻璃碴,朱砂色纹路爬上他脖颈:"当年锦江改道冲了龙王庙,你们便拿童男童女镇水眼?"
话音未落,旗袍女人化作青鳞巨蟒缠上房梁,吐出的信子卷走了程小雨鬓角的槐花?。
程小雨反手抽出油纸伞,伞骨里藏的桃木钉簌簌抖落:"正月十八宜破土,忌嫁娶!"
伞面泼墨山水遇水化龙,与巨蟒绞作一团撞碎了茶馆的仿古吊灯。
胖婶举着锅铲从后厨冲出,舀起滚烫的醪糟汤圆泼在蟒身上:"龟儿子!赔我的景德镇青花盏!"?
巨蟒吃痛缩回人形,旗袍裂开的缝隙里露出森森白骨。
李长安趁机将浸过雄黄的麻绳缠上她脚踝:"令妹的银铃铛,是不是在龙王庙的供桌上响了二十年?"
他从怀里掏出半枚生锈的铃铛,檐角铜铃突然齐声嗡鸣,震得满城芙蓉落如雨下?。
程小雨摸出个雕花铜匣,匣中七枚槐花镖钉入女人七个关节:"你替河伯娶亲,他许你什么?永生?"
她掀开对方旗袍后领,青色鳞片下浮出张稚气未脱的脸——分明是二十年前报纸上失踪的女童模样?。
暴雨骤停时,锦江浮起十八盏荷花灯。
李长安把妹妹的铃铛系在程小雨腕上:"当年我亲手葬了空棺,原来她在江底给龙王绣了二十年嫁衣。"
他往保温杯里添了勺枇杷膏,看着穿碎花裙的姑娘蹲在江边超度亡灵,忽然觉得成都的雾霰都沾了槐蜜的甜?。
胖婶往碎了半边的青花盏里插了支野菊,檐角新换的铜铃映着晚霞,叮咚声里恍惚有个穿蓝布衫的小女孩蹦跳着跑过青石巷。
程小雨把罗盘裂缝里的枸杞挑出来泡茶:"你早知道河伯是我外公?"
李长安望着江心沉下去的最后一盏灯:"龙王娶亲要备三茶六礼,他欠我的,可不止七杯聘酒。"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