墨翁是在白露那日浮上海面的。
老海龟驮着半片珊瑚礁,青灰色背甲上缠满发光水母,远远望去像盏漂流的琉璃灯?。
渔家子阿满划舢板去拾贝,却见那龟甲纹路裂成北斗七星的形状,浪头拍在礁石上竟凝成霜花?。
"潮信每时辰涨落七回,你得用脚趾缝夹住月光的重量。"
墨翁吐出的气泡裹着磷火,教阿满如何踩着浪尖打坐?。
当少年第七次被漩涡掀翻时,老龟用鳍尖戳他脊梁骨:"丹田要存着鲸歌的震颤,不是鱼叉的杀气。"
村里最先察觉异样的是采珠女小月。
她看见阿满赤脚站在涨潮线上,脚踝缠着会发光的海草,掌心托起的浪花里游着袖珍虎头鲨?。"
这叫海魄凝形术。"少年将浪花按进老龟背甲的星图,北斗纹路突然流转如活泉?,"墨翁说等我能让潮汐倒灌十二次,就能去龙绡宫取避水珠。"
惊蛰祭海那夜,三十七艘渔船围住珊瑚礁。
船头挂的鲛人油灯照得海面猩红,老里正举着族谱嘶吼:"祖宗记着,千年龟脑能解百毒!"
阿满张开双臂拦在龟甲前,却被表兄用渔网罩住?。
墨翁喉咙里滚出闷雷般的叹息,背甲星图突然迸射青光,将最先扑来的三个汉子掀进浪里?7。
灶上铁锅沸了三天三夜。
当最后片龟甲熬成胶质时,阿满蜷在礁洞啃生蚝,齿缝里突然尝到咸腥的星辉?。
翌日所有分食龟羹的村民开始蜕皮,鳞片下钻出透明水母触须。
而墨翁栖身的珊瑚礁竟夜夜漫出青光,潮汐表从此再无人看得懂?。
白露那日阿满踏浪东去,背后渔村己成座巨大的荧光水母冢。
少年掌心跳着团青色火焰,仔细看竟是老龟缩小百倍的虚影?。
"你说修道要顺天时而为。"
他对着火焰呢喃,眼角结晶出细碎海盐,"可天若要吃你,该不该反着潮水走?"
浪头打散余音时,东海岸线突然后退三里,露出十二根刻满古篆的玉石柱?。
暮色漫过红树林时,阿涟正用龟甲碎片磨着竹哨。
十二年前师父埋骨的海崖下,浪头总在月升时分凝成琉璃色,像极了他临终前咳出的血珠?。
"潮音阁的规矩,曲谱只传耳不传纸。"
师父教她吹《潮生曲》那夜,礁石滩爬满发光的藤壶,每个音节都能点醒沉睡的贝壳?。
十七岁少女怎么也想不通,为何坊间突然流传起《天音》的曲谱——分明是她与师父对着潮汐推演十年的秘术?。
变故始于白露祭典。
绸缎庄掌柜举着泛黄乐谱闯进祠堂:"《天音》能令珊瑚逆生,这丫头藏着掖着想独吞造化!"
阿涟攥着竹哨后退,看见人群中有师弟躲闪的眼神。
那本是她为治愈师父咳疾编的曲谱,不知何时被添了"逆转阴阳"的批注?。
当火把照亮潮音阁匾额时,阿涟正将竹哨抵在师父坟前。
月光突然凝成水幕,现出师父临终传授的【倒卷潮】指法——原是《潮生曲》第十九变,能令三丈内时光倒流半炷香?。
可哨声刚触及最高音,祠堂方向突然传来龟甲炸裂的脆响。
阿涟踏着逆流的海水奔回,见师弟正用铜盆接取师父头骨渗出的荧光。
那些本该封存于龟甲中的潮汐记忆,此刻化作漫天星子坠落,每粒光点都映着师父教她辨潮汛的侧脸?。
"师姐你看!"
师弟举起泛着青芒的骨片,"这才是《天音》真谛,能让死物开口..."
话音未落,骨片中突然传出师父的咳嗽声。
阿涟眼睁睁看着师弟脖颈爬满珊瑚纹,瞳孔里翻涌起不属于人类的深蓝?。
潮音阁梁柱开始生长发光海草,而远处海平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抬升——被强行唤醒的千年潮魂,己循着曲谱裂隙侵入人间?。
阿涟将竹哨按进浪花,吹出师父从未教过的第二十变。
咸涩海风里,她终于读懂师父坟前水幕的最后谶语:所谓《天音》,原是向天地借时辰的禁术,每段旋律都要用吹奏者的寿数作抵?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