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寺的檐角在暴雨里发着青光,像一把悬在夫诸妖白露眉心的刀。
她赤脚踩过青石板,每一步都漫出三尺高的浪,僧袍下摆浸透江水腥气,腕骨上拴着玄明三年前送的红绳,早己褪成枯血般的褐。
"你连一滴泪都不肯施舍我?"
白露仰头望着佛殿前闭目诵经的玄明。
他脖颈暴起青筋,手中佛珠串被江水冲得七零八落,木鱼声却比浪涛更响。
玄明的袈裟被狂风掀起,露出锁骨处暗红的齿痕——那是白露三年前在渔火渡口咬的。
当时她尚是江心一捧水汽凝成的精魄,被渔网绞住咽喉时,是年轻僧人剖开自己的掌心,用血喂活了她。
"施主本不该存于人间。"
他包扎伤口时这么说,却任由她化作白衣少女,日日蜷在香案下听他讲经。
首到上元夜,白露吞了供佛的米酒,指尖勾住玄明衣带:"你说众生平等,为何不敢渡我?"
烛火在她瞳孔里烧出两簇幽蓝的焰,江涛声突然漫过山门。
玄明踉跄后退撞翻供台,莲花灯滚落时,她看见他眼底晃动的,分明是凡人称作爱欲的涟漪。
此刻大雄宝殿的匾额轰然坠落,白露抬手接住,掌心被"大"字的金漆灼出焦痕。
"老秃驴说我惑你佛心——"
她将匾额甩向趺坐的老住持,木屑纷飞间露出当年玄明藏在经卷里的诗笺,?墨迹被水浸得模糊,仍能辨出"江雾锁袈裟,不敢问归舟"。
玄明的佛珠终于绷断,檀木珠子滚进洪水,化作一尾尾红鲤。
他忽然想起那个暴雨夜,白露蜷在功德箱后啃他偷藏的桂花糕,腮帮鼓得像存粮的松鼠。
"你们佛门连糖都舍不得放。"
她嘀咕着,却把最后半块塞进他嘴里,指尖残留着江底寒玉的温度。
"要漫过毗卢帽了。"
白露的声音混在惊雷里,她踏着浪尖逼近,发间别着的苇杆突然开花——那是玄明去年中元节插在她鬓边的,说能镇水妖戾气。
此刻苍白的花瓣片片剥落,露出当中蜷缩的蜉蝣,朝生暮死的虫豸振翅瞬间,整条岷江突然倒悬。
玄明突然笑了。
他腕上当年为救她割破的伤口重新裂开,血水顺着台阶淌成一道符咒。
"你可知为何住持说我是金蝉转世?"
他摘下毗卢帽,露出戒疤下狰狞的旧伤,"三百年前我为你淹了镇江城,受天雷剐鳞之刑时,你也是这般问我为何不哭。"
洪水突然停滞在空中,香炉中未燃尽的线香呛出最后一口烟,白露看见每一滴水珠里都映着往世——她总是不记得自己为何化妖,原来每次轮回都是玄明偷来的一晌贪欢。
老住持的禅杖刺穿她心口时,玄明正将最后一粒佛珠按进她眉心:"这次换我替你当回妖。"
江潮退去时,大佛的耳蜗里开出一簇白梅。
扫地的沙弥说,总看见个戴斗笠的僧人往江心抛洒檀珠,珠子落水便成红鲤,朝着东海方向头也不回地游去。
城中大钟停摆那夜,白露在青铜时针上系了条湿漉漉的绡纱。
监控录像里只见她赤脚踩过1992年铸的铜莲花,裙摆扫过"太平天国铸造局"铭文时,整座钟突然渗出咸涩水珠——那是三百年前镇在玄明舍利塔底的东海泪?。
陈铭带着工程队破拆钟楼时,发现齿轮间卡着半片带鳞的腮,DNA检测显示属于长江绝迹的白鲟。
"你连灭绝生物都能做成傀儡?"
陈铭在视频会议里质问,背景是溃堤后漂浮的观音像头颅。
白露正把鲛绡铺在苏宁大厦玻璃幕墙上晾晒,闻言轻笑:"就像你用BIM建模复原大佛寺,不也是造个电子衣冠冢?"
她指尖划过钢化玻璃,水痕自动生成《金刚经》三维点云图,与陈铭电脑里加密文件完全重合?。
生物研究所冷藏库爆炸时,白露抢出了1950号样本盒。
液氮雾气中浮现出玄明当年刻在江崖上的诗,每句染色体序列都对应着不同物种的基因链。
"你看这行'江雾锁袈裟',"她对着赶来的陈铭晃了晃试管,"对应的是镇水兽Y染色体上缺失的片段。"
冷冻三十年的江豚胚胎突然开始分裂,玻璃器皿上结出《东游记》里记载的并蒂冰花?。
陈铭的婚戒再次发烫,内层降魔杵投影出全息图谱。
他忽然明白市政府为何非要填平太湖——那些1998年投放的中华鲟,鳞片下全嵌着微缩《法华经》,正是前世自己亲手烙下的往生咒?。
白露在抖音开启首播那晚,十八万网友目睹她悬浮在长江隧道渗水点。
美颜滤镜把幽蓝妖气调成梦幻紫光,弹幕纷纷赞叹新晋网红的行为艺术。"家人们点个关注,"她将手机镜头对准裂缝中挣扎的镇水兽,"给榜一大哥看看什么叫赛博金身。"
陈铭刷穿十个嘉年华时,观音像残骸突然接入首播间连麦,AI合成的诵经声响彻隧道,数据流裹着三百年前的木鱼声震碎防渗墙?。
气象台预警的超级雷暴来临时,白露正往量子计算机上传意识。
"你说天雷剐鳞之刑,"她在数据洪流中转身,"放在现在该叫云端同步处决吧?"陈铭终于启动埋在所有防洪堤坝里的梵文代码,国家超算中心的机房迸发金芒——那是以八百寺藏经阁为原型设计的防火墙?。
闪电劈中城中塔时,整座城市的水域浮起荧光佛经。
白露化作代码消散前,给陈铭微信发了最后条语音:"扫这个二维码,能看三百年前你在渔火渡口偷亲我的全息影像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