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马妖的跑车撞上便利店玻璃时,店里正循环播放着《圣诞结》。
钢化玻璃碎成蛛网,陈粒粒举着关东煮的纸杯,汤汁溅在白色羽绒服上,像开出一串颤抖的樱花。
“赔你十件。”
天马妖摇下车窗,金丝眼镜后睫毛投下阴影,腕表秒针走动声盖过便利店叮咚的门铃。
陈粒粒用纸巾慢吞吞擦着污渍:“你该赔自己十次刹车练习。”
后座传来狐朋狗友的哄笑:“马少在曼谷飙车撞警亭都没踩过刹车——”
天马妖突然推开车门,昂贵的皮鞋踩碎一地月光:“闭嘴。”
后来陈粒粒总说,那是她见过最锋利的刹车声,刺破整座城市虚张声势的霓虹?。
天马大厦顶层泳池倒映着整条江的灯火,天马妖却缩在消防通道抽烟。
烟雾缠绕着逃生标识的绿光,像被困住的萤火虫。
“原来富二代的烦恼是怕水?”
陈粒粒抱着灭火器路过,工牌在黑暗里发亮。
她刚修好这层故障的自动贩卖机,牛仔裤上沾着机油。
“我怕的是水里的人。”
他碾灭烟头,“上个月生日宴,十七个人举着香槟往泳池里跳,说要给我打捞月亮。”
陈粒粒忽然掏出个东西:“伸手。”
掌心落下枚锈迹斑斑的游戏币,1988年产,正面刻着天马集团奠基年份。
“我爸创业时兜里只剩这个,后来做成钥匙扣。”她晃了晃腰间叮当响的铜币,“比泳池里的月亮重多了。”
电梯下降时,天马妖对着镜面整理领带,看见硬币在西装口袋压出的褶皱,像道新鲜的伤疤?。
平安夜那场车祸上了热搜。有人拍到天马妖蹲在马路牙子上,用领带给陈粒利包扎被玻璃划伤的小腿。
他问救护车怎么还没来,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。
“你知道共享单车怎么解锁吗?”陈粒粒突然问。
当120蓝光刺破雪幕时,人们看见千万豪车被遗弃在路边,车顶积着五厘米厚的雪。
而集团继承人骑着叮当作响的共享单车,后座载着个羽绒服鼓成面包的女孩,在空荡荡的跨江大桥上蹬出吱呀呀的银河?怪。
“左转灯坏了!”陈粒粒揪他围巾。
“用嗓子喊。”天马妖的声音散在风里,“就像喊亮整条街的路灯。”
天马妖接管集团那天,陈粒粒的维修铺收到匿名捐赠——全套德国进口工具,工具箱里躺着枚1988年的游戏币。
傍晚有穿高定西装的男人蹲在卷帘门前,袖扣硌着生锈的扳手:“我爸说集团最早是修自行车铺。”
“现在能修更贵的东西了。”
陈粒粒把机油抹在他鼻尖,像点颗褐色的星星。
霓虹初上时,他们并排坐在马路牙子上啃烤红薯。
天马妖的领带塞在兜里,露出衬衫第三颗纽扣,上面刻着小小的天马图腾,在烟火气里温柔地褪色。
“生命不是橱窗里的展品,”他呵出白雾,“而是旷野里的风。”
陈粒粒把红薯皮抛进垃圾桶,金属碰撞声清亮如初遇那夜的月光:“那得先拆掉玻璃墙。”
天马大厦的旋转门吞进第十七个雨天时,陈粒粒的修理铺收到拆迁通知。
红头文件上盖着天马集团鲜红的章,墨迹未干的“城市规划”西个字,压住了工具箱里那枚锈迹斑斑的游戏币。
“我爸修自行车的时候,这片江滩还长满芦苇。”天马妖把伞斜在修理铺漏雨的屋檐下,西装裤腿沾着泥点,像群迁徙途中落单的鹤,“现在集团要建金融街。”
陈粒粒用扳手敲打变形的齿轮,金属撞击声盖过雨声:“你赔我的樱花羽绒服时,可没说过樱花会变成钢筋混凝土。”
玻璃墙外的霓虹突然暗了一瞬,整条街的电路像被谁掐住喉咙。
天马妖摸出手机要拨助理电话,却被陈粒粒拽住袖口:“试试这个。”她往他掌心塞了把裹着胶布的老虎钳,塑料手柄上歪歪扭扭刻着“1988”。
他们在暴雨里撬开七个窨井盖,陈粒粒的手电筒光柱刺破黑暗,照见纠缠成乱麻的电缆,像城市皮下溃烂的血管?。
股东大会那天,投影仪播放着金融街3D渲染图,水晶吊灯把董事们的脸割裂成碎片。
天马妖解开衬衫第二颗纽扣——陈粒粒缝过的那颗,线头还倔强地支棱着。
“我反对拆迁计划。”他的声音撞在防弹玻璃幕墙上,弹回空荡荡的回响。
叔伯们笑起来像生锈的齿轮转动:“小马啊,你那个修车铺朋友知道吗?集团上季度亏损的数目,够买她一千条命。”
落地窗外突然炸开刺眼的电焊火花,陈粒粒骑着三轮车撞进集团广场,车斗里堆满扳手、螺丝刀和裹着油污的维修手册。
保安围上去时,她举起扩音器,电流杂音里混着江风呜咽:“1993年天马自行车铺纳税证明!2002年防洪堤修缮捐款收据!2016年……”
那些被金融报表吞掉的数字,此刻从生锈的铁皮工具箱里倾泻而出,砸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亮的回响?。
拘留所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时,天马妖正在数瓷砖裂缝。
第十三条裂缝爬到墙角时,他听见熟悉的高跟鞋声——母亲第一次没穿香奈儿套装,棉布裙摆沾着修理铺的机油。
“你爸的遗嘱夹在《自行车维修指南》第88页。”她把保温桶推到铁栏前,汤勺磕碰声清脆,“他说如果哪天集团迷路了,就看看出发时的工具。”
鸡汤热气蒸腾间,天马妖看见父亲年轻时的照片从母亲钱包滑落:1988年的青年蹲在自行车铺前,手心里躺着枚发亮的游戏币,身后芦苇荡里栖着成群的白鹭?。
金融街奠基仪式当天,无人机编队摆出天马图腾。
陈粒粒蹲在未拆的修理铺卷帘门前,给生锈的铰链涂抹黄油。
“我以为你会带拆迁队来。”
她没回头,机油在指尖开出墨色的花。
天马妖把西装外套甩在共享单车上,衬衫袖口卷到手肘,露出小臂新添的伤疤——那夜抢修电缆时烫的,形状像枚倾斜的月亮。
“集团新成立了传统技艺保护部。”他举起喷漆罐摇晃,金属珠子在暗夜里叮当作响,“第一任部长让我问问,能不能在金融街中央留个自行车修理亭?”
?金融街的修理亭挂起霓虹招牌那晚,天马妖收到匿名快递——一箱1990年代的天马牌自行车零件,链条锈成赤红色,像凝固的血痂。
陈粒粒用砂纸打磨着齿轮,火星溅到天马妖的定制西裤上,烫出焦糖色的洞:“你爸的遗产?”
“是战书。”
天马妖展开夹在零件里的信笺,雪松香水的味道刺得陈粒粒打喷嚏,“当年被集团吞并的十八家小厂,联名要拆了修理亭。”
玻璃墙外忽然传来钢管撞击声,穿工装的老人们举着“还我厂房”的横幅,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抻长成钢筋森林。
陈粒利把扳手塞进天马妖颤抖的掌心:“你闻闻,这铁锈味像不像1998年的台风天?”
那夜他们蜷在修理亭里听老式收音机,暴雨砸在铁皮屋顶上,播报声断断续续:“台风‘白鹭’即将登陆……请市民远离危房……”而零件箱底层的磁带突然开始转动,传出天马妖父亲年轻时的声音:“小马,真正的天马应该踏碎乌云,而不是踩着别人的尸骨飞……”?
股东大会变成修罗场。
穿中山装的老人将账本摔在会议桌上,泛黄的纸页间簌簌落下铁屑:“1999年收购永明零件厂,少算二十七名工人的安置费!”
天马妖解开袖扣,露出小臂上烫伤的月牙疤痕:“各位叔伯当年拆掉的厂房,现在长出金融街的摩天楼。
但地基下埋着的生锈齿轮,可比财务报表会唱歌。”
落地窗突然炸裂,陈粒粒开着改装过的三轮车撞进来,车斗里堆满老式车床和泛黄的劳动合同书。
她在硝烟弥漫中举起电焊枪,火花瀑布般倾泻在防弹玻璃上:“来认领!1988年的车床刻着谁的名字?”
那些被资本绞碎的记忆,此刻在金属碰撞声中重新拼凑成图腾。
穿中山装的老人颤巍巍抚摸车床上的刻痕,浑浊的泪滴在数字“1972”上,晕开半世纪的铁锈?。
陈粒利失踪那晚,修理亭的霓虹招牌碎成三百六十五片。
监控最后画面是她被推进黑色面包车,手里攥着半截断裂的自行车链条。
天马妖砸碎集团博物馆的防弹玻璃,取出那辆撞过便利店的跑车。
引擎轰鸣声响彻跨江大桥时,车载音响突然自动播放父亲遗留的磁带:“如果某天你弄丢了最重要的零件,就回台风登陆点找……”
江滩芦苇荡深处,被遗弃的永明零件厂像头垂死的巨兽。
陈粒利被铁链锁在生锈的冲压机上,却对破门而入的天马妖笑出虎牙:“猜我找到了什么?”
她踢开脚边的铁皮箱,1988年的天马牌自行车在月光下泛着青铜光泽,车铃铛里藏着盘微型磁带?。
最终谈判在台风眼举行。
天马妖骑着父亲组装的自行车冲进暴雨,后座绑着当年被吞并工厂的账本。
陈粒利举着改装过的电焊枪,将漫天雨丝焊成银色牢笼。
“十八家工厂换修理亭永久保留。”
他撕碎股权协议书扔进风里,纸片化作白鹭群扑向江面,“再加这个——”父亲的声音突然从车铃铛里炸开:“永明厂的兄弟,我欠你们三十年酒钱!”
老人们在雨幕中愣成雕像。
穿中山装的那位突然大笑,将横幅裹成火把掷向夜空:“1998年欠你的那顿酒,该还了!”
金融街的霓虹在此时全部熄灭,三百六十五盏煤油灯却在修理亭外次第亮起,照亮每张皱纹里藏满铁屑的脸?。
后来金融街地下多了条“零件甬道”,玻璃展柜里陈列着十八家工厂的老机器。
天马妖的办公室改造成修车间,财报用机油写在防弹玻璃上。
每月台风夜,穿高定西装的男人会骑着叮当响的自行车,载着工装裤女孩冲进雨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