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南在咖啡馆后巷撞见那个总穿红裙子的姑娘。
她正踮脚去够消防栓顶端的鹅卵石,裙摆扫过生锈的铁皮,簌簌落下几片海棠花瓣。
"要帮忙吗?"顾南话音未落,姑娘突然向后仰倒,像片被风吹折的枫叶。
三十七枚鹅卵石从她怀里滚出来,叮叮当当撞在顾南球鞋上。
最圆润的那颗刻着歪扭字迹:精卫的第九百七十三颗。
"我叫顾南,东南的南。"
他蹲下来捡石子,瞥见姑娘脚踝纹着暗红色胎记,形状像团永不熄灭的火。
姑娘把石子拢进粗布口袋,腕间银镯撞出细碎清响。
"他们都叫我疯子。"她低头数第七遍石子,"每天早上七点,你会不会听见海水涨潮的声音?"
后来顾南才知道,咖啡馆每月十五号会收到匿名寄来的樱花苗。
穿红裙的姑娘总在雨夜出现,把枯死的树苗埋进后院。
那天暴雨冲垮了花架,她跪在泥水里刨树根,指甲缝渗出的血染红了白瓷花盆。
"这是今年第三十西棵。"
她突然仰起脸,雨水顺着下巴淌成小河,"每埋下一棵树,潮声就会小一点。"
顾南把伞倾向她颤抖的肩膀。
姑娘口袋里掉出半块蓝玻璃,海浪的纹路里嵌着盐粒。
他想起病危通知单还揣在兜里,肺癌晚期西个字突然变得很轻。
深夜打烊时,姑娘蜷在卡座里画航海图。
台灯把她的影子投在《山海经》扉页,羽毛笔尖戳破了"发鸠山"三个字。
"你看过凌晨西点的跨海大桥吗?"她往热可可里撒盐,"吊索像凤凰的尾羽,桥墩底下睡着三百个溺死的小孩。"
救护车鸣笛划破雨幕那晚,顾南看见她赤脚站在天台边缘。
裙角翻飞如血蝶,怀里抱着第七十二颗鹅卵石。
"潮水要来了。"她转身微笑,瞳孔里映着整座城市颠倒的霓虹,"这次我想游得远些。"
消防气垫在她脚下绽开时,顾南接住漫天飘落的樱花。
最完整的那瓣刻着生辰八字,墨迹被雨水晕成展翅的鸟。
三日后咖啡馆后院樱花开得凄艳,树根下蜷着浑身赤裸的姑娘。
顾南用围巾裹住她冰凉的身体,听见银镯碰撞声混着自己剧烈的心跳。
"这次该记得我了吧?"他把沙漏倒转,"你数到第三千六百粒沙时,潮声就会变成心跳。"
姑娘忽然抓住他手腕,胎记红得灼人:"顾南,东南的南。"
她指尖抚过他掌心的抗癌药,"你肺叶里也藏着海,对不对?"
立冬那天,姑娘在儿童落水现场化作漫天火羽。
顾南冲进燃烧的樱花林,看见她正在灰烬中重生。
消防栓水流浇灭最后一簇火苗时,他终于看清那些"鹅卵石"——全是浸泡过松脂的儿童牙齿。
"当年妹妹溺死时,我吞下了整片东海。"
她将第两千颗石子供在神龛前,烛火把两人的影子投在《水经注》残卷上,"诅咒让我永远十六岁,永远困在溺毙的瞬间。"
化疗最后阶段,顾南陪她把染血的智齿扔进大海。月光把精卫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根刺破夜幕的羽毛笔。
"明天帮我买樱花苗吧。"她突然把沙漏塞进他输液管缠绕的手心,"要种在能看见凤凰桥的地方。"
殡仪馆火化炉亮起时,后院樱花突然全部凋零。穿红裙的姑娘在灰烬里找到半枚蓝玻璃,海浪纹路中嵌着粒白色药片。潮声退去那刻,她终于听见沙漏里封存的心跳。
后来每到樱花祭,凤凰桥墩都会多出几颗刻字的鹅卵石。
穿病号服的少年站在涨潮线边缘,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。
樱花凋零的第三年,顾南的骨灰盒在凤凰桥底生了青苔。
精卫把第三千颗鹅卵石压在盒盖上,海水漫过她赤裸的脚踝,腕间银镯突然裂开细纹?。
"你肺里的海,我替你填。"
她咬破指尖在石面刻字,浪花卷走抗癌药瓶的碎片。
月光把她的影子投在桥墩,恍惚又是那个数沙粒的苍白少年。
龙王从漩涡中显形时,精卫正在往输液管里灌松脂?。龙角挂着珊瑚吊瓶,里面泡着三十六个溺水儿童的乳牙。
"你的诅咒该续费了。"他弹落烟灰,火星点燃精卫发梢,"继续填海,还是跟我回龙宫当新娘?"
精卫突然笑起来,笑声惊飞夜鹭。
她把顾南的CT片甩向浪涛,X光里的阴影竟化作振翅的鸟?。
“当年你淹死我妹妹时说,执念越深,枷锁越重。”她扯断银镯扔进漩涡,裂纹里渗出海水般咸涩的血,"现在我的枷锁是三千颗刻着'顾南'的石头。"
海底传来沙漏倒转的轰鸣。
精卫纵身跃下桥墩的瞬间,看到龙王掌心里浮着粒樱花种子——正是顾南化疗时,偷偷系在她发间的?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