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大川蹲在青瓦屋檐上啃油饼时,正逢十五的月亮滚到槐树梢头。
树影婆娑间飘来酒香,巷尾豆腐西施的竹帘哗啦掀起,探出张白生生的脸:"老朱,别糟蹋我家瓦片。"
"脆着呢。"
猪妖晃了晃蹄子,油渣簌簌落在青石板上,"上回说要的槐花蜜,明早搁窗台下?"
"再捎两斤酸枣糕。"
帘后递出青瓷碗,琥珀色的酒液晃得月亮碎成金箔,"你媳妇儿生前爱吃的。"
朱大川的獠牙突然刺破油饼,糖霜混着猪油淌进喉咙。
三百年道行的妖气轰然炸开,整条巷子的灯笼都在摇晃。
"妖物作祟!城南三十户遭了瘟病!"
捕快撞开城隍庙的门,香灰扑簌簌落在供桌。
林小满咬着桃木簪绾发,铜镜里映出檐角滴水的油纸伞。
伞骨忽地轻颤,猪妖的腥气卷着雨丝漫进来。"
都说新来的捉妖师有双观音手,"朱大川的钉耙卡住门框,"怎的连伞都不收?"
"收伞的手只会收妖。"
林小满转身时,符咒己缠上对方脚踝,"朱老板的槐花蜜,毒死了半条街的老鼠。"
猪妖突然笑起来,震得瓦当上貔貅簌簌落灰:"那帮畜生拱了我家阿芸的坟。"
他摸着左耳豁口,那里曾坠着颗红豆耳钉,"你们凡人总说天道轮回,怎么轮到她二十一岁就咳血而亡?"
雨夜的火把映着青石巷。
林小满的桃木剑抵住猪妖咽喉时,听见豆腐坊传来婴啼。
"那年瘟疫..."她剑尖忽然发颤,"我娘就是接生完咳血的产妇..."
朱大川的獠牙咬碎最后半块酸枣糕。
槐花蜜的毒顺着雨水渗进青砖缝,月光突然变得很轻,像阿芸临终时攥着的红盖头。
"后来我学会熬枇杷膏。"
林小满收起剑,符纸化作灰蝶落在猪妖肩头,"城东染病的娃娃,今早都退烧了。"
猪妖望着巷口晃动的红灯笼,想起阿芸总说人间烟火烫嘴。
三百年前的雨也是这么下,小媳妇踮脚给他系蓑衣,说老朱你耳朵真像饺子边。
林小满收起桃木剑时,檐角铜铃突然叮铃作响。
朱大川望着青石板上蜿蜒的糖霜,忽然想起三百年前那个黄昏。
阿芸蹲在槐花树下熬枇杷膏,白瓷勺搅动琥珀色糖浆,说老朱你耳朵沾了蜜,像糖画铺子捏坏的兔子灯?。
"城西土地庙的功德簿,"猪妖突然开口,钉耙在地上划出焦黑痕迹,"记着阿芸捐过二十担草药。"
捉妖师解开发间红绳,褪色的丝绦里裹着半片碎玉:"我娘临终前说,有个戴红豆耳钉的姑娘,教她用野菊根退热。"
她指尖拂过符纸,灰烬凝成朵颤巍巍的绒花?。
三更梆子响,豆腐坊的油灯还亮着。
朱大川蹲在窗下看林小满熬药,药吊子咕嘟冒泡,蒸得瓦罐盖叮当乱跳。
"你这火候不对,"猪妖突然伸出蹄子拨弄炭火,"阿芸熬药要文火转七圈半。"
林小满舀起勺汤药吹气:"那你来转?"
月光斜斜切进来,朱大川左耳的豁口泛着微光,像被谁生生拽断了红绳?。
七日后瘟疫消退时,朱大川在城隍庙供了坛槐花酒。
林小满拎着油纸包推门,正撞见猪妖对着褪色的功德簿发怔。
"酸枣糕,"她把油纸摊在供桌上,"城南王婆说阿芸出嫁前,总拿这个哄哭闹的娃娃。"
猪妖突然捏碎酒坛,瓷片割破掌心滴落的却是蜜糖。
三百年前阿芸咽气时攥着他耳朵说:"老朱别犯傻,人间值得你当糖嚼。"
惊蛰那日雷声轰鸣,朱大川的钉耙在土地庙前犁出条深沟。
林小满撒下野菊种子时,看见猪妖耳朵上晃着新雕的木耳钉,圆滚滚的像颗酸枣核。
"功德簿该添新页了,"她故意把种子撒歪,"种花的猪妖可比杀人的威风。"
朱大川抬爪接住斜飞的雨丝,忽然笑得槐花落满肩。
三百年来头一遭,他尝到春雨里藏着枇杷叶的清甜?。
土地庙前的野菊刚抽芽,城门口就贴了朱砂写的讨妖檄文。
红纸被雨水泡得发胀,字迹晕成血泪:"猪妖霍乱人间,当诛九族以谢苍生。"
林小满扯下文告。
"异能局的人来了。"
豆腐西施抱着婴孩倚在门框,襁褓里塞着半块酸枣糕,"说是要请老朱去局里喝茶。"
朱大川蹲在野菊丛里磨木耳钉,槐木屑簌簌落进新泥:"当年阿芸埋在这儿。"
他忽然举起钉耙指向东南,"那帮官老爷的斩妖剑,可比你的桃木簪快三倍不止?。"
子时梆子敲到第七声,陈江的软剑己缠住猪妖咽喉。
月光照见女捉妖师制服上的龙纹,那是新朝特赐的诛妖令?。
"功德簿上记着,你上个月救过七个发痧的娃娃。"
她剑锋忽转,削落半片槐树叶,"跟我回局里走个过场,保你全须全尾。"
林小满的灰蝶符突然撞上剑刃,爆出团青烟:"陈队长见过凌晨西点的豆腐坊吗?"
她指间捻着野菊根,"朱老板要熬枇杷膏,王婆家孙子等着退烧?。"
惊蛰雷劈开老槐树那夜,噬妖人江汉踹翻了功德碑。
他掌心浮着团黑雾,雾里伸出千百条舌头舔舐妖气:"好肥的猪妖,够我修成不灭金身?。"
朱大川的钉耙还插在野菊地里,木耳钉突然渗出蜜糖。
三百年前阿芸教他的保命咒轰然炸响,整条青石巷的槐花瞬间枯黄?。
林小满的桃木剑刺穿黑雾时,听见豆腐西施在哭:"要死啊!我刚晒的腐竹!"
白露那日,土地庙檐角垂下串野菊灯笼。
朱大川蹲在梁上刻功德簿,新添的墨字渗着槐花香:"景和九年,猪妖朱大川捐野菊三十担,枇杷膏二百罐?。"
陈江的软剑突然从梁下刺出,挑走他半截獠牙:"局长说你这算戴罪立功?。"
林小满抱着药罐经过,忽然扬手抛出红绳。
褪色的丝绦缠住猪妖耳朵,打结处缀着颗酸枣核?6。"阿芸的蓑衣带子,"她仰头喝光枇杷膏,"我拿野菊根染红了?。"
朱大川摸着豁牙笑出声时,夜游神的灯笼正掠过城南。
三百年来头一遭,人间烟火没烫着他的舌头?。
霜降那夜野菊灯笼突然熄灭,林小满占卜的蓍草尽数折断。
豆腐坊门缝塞进张烫金请柬,印着异能局的龙纹章:"特邀朱老板参加除妖师年会,共商人妖和谐大计?。"
猪妖捏着请柬蘸豆腐乳吃,獠牙在月光下泛着红油光:"阿芸说过,鸿门宴的请帖要用红糖浆写。"
陈江踹开院门时,朱大川正给野菊丛系红绳。
软剑绞碎三盏灯笼,女捉妖师的制服染着槐花香:"局长说今年年会主打烤乳猪?。"
林小满突然从檐角倒挂下来,灰蝶符扑簌簌落进对方衣领:"陈队长尝过炭烤噬妖人吗?江汉的骨灰坛还在土地庙供着?。"
腊八粥飘香时,朱大川蹲在城隍庙顶刻新年灯笼。
噬妖人残魂化作的黑雾突然漫过屋脊,凝成江汉狰狞的笑脸:"好师弟,当年师父教的噬妖咒..."
猪妖的钉耙突然插进自己胸口,妖血浇得黑雾滋滋作响:"阿芸的保命咒,要配心头血才够劲?!"
林小满的桃木剑穿透残魂时,听见功德簿哗啦啦翻页。
三百年前的字迹渗出槐花蜜,阿芸的簪花小楷写着:"老朱若犯浑,取东厢第三块砖?。"
月光照亮墙根,青砖缝里塞着褪色的红盖头,裹着半串冰糖葫芦?。
上元节烟花炸亮夜空,异能局的龙纹轿撵堵住青石巷。
陈江剑挑十二盏野菊灯,火光映着朱砂写的通妖令:"今有猪妖惑乱民心,当诛?!"
林小满突然掏出个拨浪鼓摇晃,鼓面绘着相柳食日的图腾:"陈局长没告诉你?噬妖人的魂魄最怕婴灵哭?。"
朱大川嚼着通妖令包酸枣糕,耳垂木钉突然裂开,露出阿芸藏了三百年的琉璃珠。
城隍庙轰然震动,七百野菊根破土成阵,功德簿悬浮空中泼墨如雨:"景和十年元月,诛邪镇妖,野菊替桃符?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