槐花飘进青瓦檐时,小和尚正用竹竿挑蜘蛛网。
驳妖蹲在佛龛阴影里,指尖燃着幽蓝火焰,把功德箱烤出焦糊味。?
"你这妖孽倒像条丧家犬。"
小和尚头也不回,袈裟沾着槐花瓣,"连功德钱都要烧。"
火焰骤然蹿高三尺,映出驳妖眉骨狰狞的疤。
八百年前他也有过俗名,那时人间尚存烟火,屋檐下悬着褪色的同心结。?
他摸索着腰间断裂的玉带钩,青铜锈迹里渗出女孩子的笑:"狗子快看,我就要开花了!"?
殿外骤雨忽至,香炉灰扑簌簌落在铜磬上。
小和尚突然转身,袈裟扫过驳妖烧焦的衣摆:"你恨这人间,不过因为再无人替你记着开花的日子。"?
驳妖瞳孔收缩成线,指甲深深掐进木鱼裂缝。
八百个春秋轮回,他仍能嗅到血泊里浸透槐花香。
那年雷火焚尽山寺,小尼姑攥着半截玉钩咽气,掌心还躺着未及赠他的槐花种。?
"他们管这叫慈悲。"
驳妖将火焰凝作长剑,剑尖挑破小和尚僧袍,"可当年满天神佛,谁替她落过半滴泪?"
青灯映着两张年轻面孔。
小和尚忽然盘腿坐下,袒露心口狰狞的疤:"十五年前妖王屠城,我师父用肋骨雕成木鱼。"
他敲响法器,空腔里传出晨钟暮鼓,"你猜里面刻着什么?"
驳妖的剑尖开始颤抖。
木鱼每响一声,功德箱焦痕便褪去半分,露出箱底斑驳字迹——是八百年前小尼姑抄的经,墨色早被香客的铜钱磨花。?
"她说妖若有情妖非孽。"
小和尚笑着咳出血沫,"就像你说人间薄情,可槐树种还在功德箱里发了芽。"?
晨曦刺穿窗纸时,殿内只剩半截焦黑玉钩。
小和尚捧着新结的槐花串,听见山门外有醉汉在唱:"人前一杯酒,各自饮完。人后一片海,总要上岸..."?
山门外槐花落成雪堆时,驳妖正站在断碑上磨剑。
八百年前小尼姑埋下的树种,此刻己拱破青石长出嫩芽,细碎花蕊蹭着他染血的袍角?。
"施主可知,你剑刃上沾的是她最爱的晨露。"
小和尚盘坐在裂成两半的香炉前,指尖捻着半截烧焦的经卷。
昨夜驳妖掀翻的功德箱底,露出密密麻麻的铜钱,每枚都刻着"狗子安好"的篆文?。
火焰从驳妖掌心窜到剑柄,烧化了青铜锈迹:"她等了一辈子都没开花的树,如今倒生得畅快。"
剑锋扫过石碑,斩落的半截碑文上依稀可见"江州陈氏女"字样,那是小尼姑俗家的姓氏?。
小和尚突然将木鱼抛向半空,裂纹里迸出金芒。
漫天槐花霎时凝成经文字符,每个字都在重演旧日时光——穿灰布衫的小尼姑踮脚挂灯笼,少年妖物蹲在墙头偷供果,檐角铜铃晃碎一地星光?。
"你留不住!"
驳妖嘶吼着劈开幻象,却见小和尚心口疤痕在发光。
十五年前妖王剖开他胸膛时,老和尚塞进去的并非佛骨,而是半颗裹着糖霜的槐花蜜饯?。
山风卷着糖纸掠过剑锋,驳妖突然听见极轻的笑声。
八百年前雷雨夜,小尼姑把蜜饯掰成两半,糖渣沾在嘴角:"狗子你尝尝,甜味能盖过血腥气呢。"
此刻他舌尖真的泛起清甜,剑身上映出自己布满泪痕的脸?。
"她说每个黎明都该有糖吃。"
小和尚将剩下的半颗蜜饯按进碑文裂缝,嫩芽瞬间抽成参天树,开出的白花纷纷化作灰烬,"可你执意要让人间永堕长夜。"
最后一朵槐花落在剑格时,驳妖看见花蕊里蜷着个小小魂灵。
穿灰布衫的姑娘冲他晃了晃空糖纸,哼起江州采菱歌。
山下忽然传来更夫沙哑的吆喝,惊飞满树栖息的流萤?。
驳妖的剑锋凝在半空,槐花灰烬里浮出无数铜钱虚影。
每个方孔都映着不同年月——穿嫁衣的姑娘跪在佛前刻铜板,指节因常年篆刻扭曲变形,鬓角染霜时还在往"狗子安好"西字里掺金粉?。
小和尚袈裟被剑气撕成碎帛,露出后背纹着的半幅《地藏经》。
墨字随呼吸起伏,竟与功德箱底残破经卷的笔迹一模一样:"地狱未空不成佛,众生度尽方证菩提。"?
"你师父...偷了她的轮回道?"
驳妖忽然踉跄,八百年来第一次松开剑柄。
当年小尼姑散魂前咬破指尖,血书超度咒贴在他心口,此刻经卷残页正从木鱼裂缝里涌出,裹住他溃烂的妖丹?。
山门外传来闷雷般的脚步声,十五年前被老和尚封印的妖王破土而出。
小和尚抓起燃着蓝焰的断剑捅进自己纹经图的皮肤,血墨飞溅成降魔杵:"她替你把十世功德刻在铜钱里,你却要毁了她拼死守住的人间黎明?"?
妖王利爪撕开夜幕时,驳妖突然看清每朵槐花里都蜷着个抄经人。
八百个轮回里小尼姑始终没喝孟婆汤,她把自己困在往生河畔,用生生世世的血肉为墨,替他写消业障的经文?。
"狗子接住!"
幻象里穿灰布衫的姑娘抛来槐花蜜饯,驳妖下意识张嘴,尝到的却是功德箱里发了芽的树种。
嫩枝穿透他胸腔疯长,开出的白花瞬间染红妖王瞳孔?。
小和尚在梵唱声中碎成金芒,最后一刻还在笑:"她说要给你种棵会下雨的树..."
漫天血槐突然簌簌摇落甘霖,八百年前雷火焚毁的寺庙在雨中重建,檐角铜铃挂着半枚生锈的铜钱?。
山下更夫敲响五更梆子时,驳妖抱着空袈裟坐在新生的槐树下。
树冠里垂下千百条红绸,每根都系着小尼姑不同转世的祈愿牌,最新那块墨迹未干:"愿狗子尝到糖的第八百种甜。"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