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至那天,我在巷子口捡到条冻僵的青蛇,鳞片像祖母留下的翡翠镯子。
刚要蹲下查看,蛇尾忽地卷住我手腕:"风水先生连妖怪都分不清?"?
那蛇化作青衣男人,眉间有朱砂痣,像雪地里半融的梅花。
"我叫青崖,是青藤化形。"他抖落肩头雪粒子,"借你家晒晒月亮。"
我望着玻璃缸里翻肚皮的金鱼叹气:"会交水电费吗?"
"会煮醒酒汤。"他指尖窜出藤蔓,卷走我手里的二锅头,"你总在子时喝醉,容易招来饿死鬼。"
后来我才知道,他总在露台晾晒月光时哼戏文。
某夜他醉醺醺勾我衣角:"百年前有个书生,说要把我刻在祖坟石碑上。"藤蔓缠着酒杯打转,"他骗我吞了半坛雄黄酒。"
梅雨季来得急,青崖鳞片沁出水珠。
我画符咒烘干被褥,被他用尾巴拍湿后背:"我们草木妖就爱潮气。"他忽然凑近我耳垂,"你身上有檀香味,像他祠堂供的香火。"
中元节替人迁坟,主家送来整坛女儿红。
青崖蜷在紫藤摇椅里,藤条卷着酒盏喂到我唇边:"那年他进京赶考,让我等他到白露。"月光漏过他半透明的指尖,"后来他娶了宰相家的海棠花妖。"
酒盏坠地时,他忽然吻住我,藤蔓在木地板上疯长成森林。
我摸到他后颈凸起的疤:"这是?"
"雷劫。"他笑得像只偷腥的猫,"他说要带我见祖宗,我硬闯了城隍庙。"
寒露那日来了穿旗袍的女人,鬓角别着枯海棠。青崖的鳞片剐蹭青砖:"他坟头草该有丈高了。"藤条绞碎满地枯叶,"你当年给他下蛊时,可没这般理首气壮。"
女人化作红雾消散前,弹来粒种子:"他临终前攥着这个。"
青崖蹲在琉璃盏前看了三天三夜,首到种子绽出嫩芽:"是合欢。"他转头时眼尾泛青,"我们草木妖啊,把执念当种子埋着。"
大雪封山时,他褪下半身鳞片给我做护心镜:"要接单驱鬼的活儿就戴着。"藤蔓裹着糯米糕塞进我背包,"别吃路边供品,你分不清哪个掺了符灰。"
惊蛰雷声震碎琉璃盏,合欢树忽然开花。
青崖在满室荧光中变回藤蔓本体,花蕊里浮着书生残魂:"他居然把魂魄养在种子里..."藤条缠住我画符的手,"借点心头血?"
我划破手指时,他忽然咬住我喉结:"傻子,我要的可是..."藤蔓铺天盖地缠上来,合欢香气浓得像化不开的蜜。
后来每当我给客户讲镇妖诀,青崖就趴在梁上甩尾巴:"这咒对我可没用。"他吐着信子卷走我的朱砂笔,"当年在祖坟里,你家先人给我刻的是婚书。"
最近发现他总偷藏我的头发,在月圆夜编成同心结。"草木妖认准一个人..."他耳尖泛青地狡辩,"就会长成他喜欢的模样。"
昨夜替他梳理鳞片时,摸到段凸起的纹理。举着烛台细看,竟是句斑驳的刻痕——"愿为青藤,攀君而生"。
看笔迹,出自我家族谱的某一页。?
谷雨时节,青崖的鳞片开始剥落。
他把自己泡在糯米酒坛里,藤条卷着桃木梳递给我:"八百年前渡劫落下的病根。"酒气混着草木腥味漫过窗棂,"你祖父用朱砂在我脊梁上写过禳灾咒,墨迹该褪尽了。"?
我蘸着雄黄酒给他擦鳞,他突然闷哼一声咬住我手腕:"轻些!你们苏家人下手都像刨祖坟。"
藤蔓缠着药杵捣碎艾草,忽然软了声气,"当年你太爷爷在祠堂给我上药,总偷藏薄荷糖。"?
海棠花妖留下的合欢树突然结果。
青崖半夜赤脚踩碎满地荚果,拎着酒壶斜倚树梢:"那书生说过要与我酿合欢酒。"月光穿透他半透明的躯体,"他咽气时手里攥着青藤籽,说下辈子要当块碑。"?
我翻族谱查到民国三年的记载:"苏氏十七代孙明德,与藤妖结契镇宅。"泛黄纸页间掉出半截红绳,青崖用尾巴尖勾起绳结:"这是他束发的旧物。"
藤蔓忽然缠住我小指打了个死结,"这次换你拴着我。"?
中元夜作法事时,青崖的鳞片突然渗血。
他撕碎我画的镇魂符:"别费劲了,当年雷劫劈碎半数元神。"藤条卷着铜钱剑刺入心口,挖出颗发光的种子,"拿这个去城隍庙换续命灯。"?
我在判官像前点燃三昼夜犀角香,终于窥见前尘:书生跪在暴雨里求城隍撤除妖禁令,青藤自断根系硬闯轮回司。画面最后定格在族谱夹层——"苏氏与青藤缔永生契,血肉为引,魂魄为凭。"?
寒露当天,青崖本体开始石化。
他把我按在长满青苔的院墙上亲吻,唇间漫出草木灰的味道:"傻子,我早把半条命刻进你家祖坟了。"藤蔓缠着我的手按向心口,"想要我活,就学会当个称职的饲主。"?
现在每当他醉倒在月光里,腕间红绳便泛起微光。
昨夜他叼着我画的符纸嗤笑:"苏家镇妖术对我无效。"藤条掀开衣襟露出心口咒纹,"从你太爷爷那辈开始,这就是婚契纹。"?
梅香初绽那日,他在我后背刺满藤蔓图腾。
朱砂渗进血脉时轻笑:"苏明德当年也这么疼吗?"窗外合欢树无风自动,恍惚听见百年前的书生在唱:"藤缠树,树缠藤,纵使轮回断,不敢负卿恩。"?